第9章 長春藤(1 / 2)

歐·亨利的小說《最後一片葉子》,在我兒時的記憶中留下很深的烙印。那時候,每天晚上我都急切地洗漱完畢,迫不及待地躲進被窩兒,跟父親搶那隻僅供一人收聽的礦石收音機的耳機—這是哥哥物理課實踐的成果。

戴上耳機,滿懷歡悅靜靜地傾聽白雲播誦的廣播小說《項鏈》《守望》《最後一片葉子》,隨著她淒婉低沉或輕快明亮的聲音,我的心緒時而壓抑縮緊,時而歡欣奔放,沉浸在某種意境中如醉如癡,淚水潸潸,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窗外風雨中,象征生命的那片葉子,寄寓著一位充滿愛心的先生對一個垂危生命舍生忘死的拯救。那浸入骨髓的赤誠之愛,不著一字,甚至沒有一點心靈暗示,哪怕一個秋波、一聲問候。一顆狂跳的心髒,於默默無言中,在漆黑的暴風雨之夜,老畫家用心血鑄就了長春藤綠色的葉片,踩著顫巍巍的扶梯,爬上濕滑的牆頂,掛上枝頭。那最後的一片葉子帶著心靈的震顫,生機盎然地飄揚在窗前,撚亮了女畫家的生命之燈,使她在氣息微微、漸行漸遠、病弱無助中重新燃起了生的渴望……

從此,長春藤那可以留住生命的神奇葉片,永遠嵌進記憶深處。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總局大院生活區的長春藤,蓬蓬勃勃地瘋長起來,染綠了一麵麵牆、一座座樓。她綿長的枝蔓攀著國槐的老幹,或騰空爬上電纜,在空中架起一座彩橋。彩橋上,紫紅色嫩芽和卷曲的觸須垂掛下來,在風中悠蕩,抓撓著支撐它延伸生命的載體。

這藤子幾歲了?是誰栽的?沒有人答得出。可她好厲害喲!勿須培土、澆水、施肥、整枝,完全是一種自然狀態,與萬物一樣汲取陽光雨露,呼吸夜霧晨嵐。最初的那叢根須,已完成了傳遞基因的重任,隻在旁邊含飴弄孫般嬌縱著藤子藤孫們肆無忌憚地攀附、撒歡兒,瘋狂地網蓋了溜滑堅硬的樓廈表麵,爬過花崗岩的轉角,蜿蜒蛇行,向新目標挺進。

她給樓群穿上綠色的衣裙,偽裝網似的。又像碧綠的織錦,不露聲色,悄悄地延展生命的張力。每一朵六角楓葉般漂亮的葉片上,滾動著晶瑩露珠,閃爍著晨曦的光芒,張揚著個性的魅力。

莫說她攀附淩霄,她確實沒有威脅到她的綠色同類,不似熱帶雨林中的絞殺榕,或者歐洲植物帝國的豚草,一旦成了陣勢,便將寄主無情地絞殺,甚至毒殺。

她織就了網,密密實實的,攫不透理不清,沒有經緯,不用穿梭引線。無數嬌柔的嫩芽像過河卒子,齊刷刷勇往向前,或九曲回旋,觸須攀纏銜交。葉片交頸廝磨,渾然一體,占領了一塊高地,又虎視眈眈衝向新的山頭。那鋼索似的密網羅帷,繁複交錯,躲在葉片濃蔭裏較著勁兒,無一刻消閑,含而不露,隱而不發,像不像人群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啊?任誰有多大能耐,也絕難理清一根細須的主幹通向哪棵根係。你要抽出某一根來也很困難,它們結成強大陣營,鋪天蓋地撕扯不斷,一齊向你抗爭,顯示生命的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