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殿,楚辭一遍一遍地擦拭蘇凝的身子。黑紅黑紅的血不停地從七竅往外湧。
血液的流淌表示蘇凝還沒死,也表示他很快就會死去。
太醫院最高首席溫覺帶著一幹代表著大正最高醫術的群醫在會診。他們都知道,毒已經進入骨髓,根本無力回天。這位蘇公子,等的不就是個死。
可蘇三公子若死了,他們也別想活了。
溫覺擦拭著額頭。長樂殿這位男寵,他們當然知道。皇上登基一年,未近女色,一直是他在伺候皇上。這位還是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平常來看,他們本不會怠慢,可自從三個月前,皇上大婚,迎娶了蘇家二女兒為後,這位蘇三公子的榮寵便一落千丈。
姐弟共事一夫,曆史上不是沒有過,但像蘇三公子這樣跟姐姐爭寵給皇上使臉色的卻從未聽聞過。
這蘇三公子其實平日脾氣很好,無論對宮女還是內侍都客客氣氣,一點不恃寵而驕。但這並不表示他失寵之後能不被人潑冷水。
這深宮之中,最不能容他的,其實並不是新進的皇後,而是長寧宮那位太後。太後的心思不猜也明白,為了社稷,為了龍嗣,她是無論如何也容不下這個蘇凝的。
為此也沒少折騰他們太醫院。甚至還有太後身邊的宮人親自向太醫院請教有什麼方法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
蘇三公子精明,從不吃來路不明的食物,太後想動手也難。如今倒是全了她老人家的心意。所以,就在一刻鍾前,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來傳話,叫他們所有當值的太醫都去長樂殿。一路詢問,他們才知道,這位蘇三公子竟然服毒了。而那毒還是皇上親手賜予他的。
這下他們心裏打鼓了。太後要蘇三公子死,皇上似乎也沒有要保他的意思,那他們去做什麼?
幾個常年察言觀色的太醫相互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這自然是要做給那位皇後娘娘看的。蘇三公子可以死,但一定要表現得皇上重情重義。
所以,這人能不能救得過來,他們都不能救。這幾乎是他們幾個眼神就達成的共識。
但真等看到蘇三公子的模樣,即便他們想救,也救不得。這五髒六腑俱在出血,毒已經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這個人已經廢了。
就算全身換血,也修複不了體內的創傷。
太醫首席溫覺複跪上前,將他們再次討論的醫治之法說與楚辭聽。
楚辭似在聽又似乎沒聽。隻是一邊擦拭著血跡,一邊喚著蘇凝的名字。仿佛招魂兒一般,瘮得人汗毛倒豎。
想必這位九五之尊也知道,無論用什麼方法隻不過拖著蘇凝的命而已,終究逃不脫一個死字。
其實溫覺很想奉勸一句,與其這樣讓蘇三公子繼續承受痛苦折磨,不如給他一個痛快。
楚辭手指輕輕觸碰著蘇凝的睫毛,他跟蘇凝相識相知十餘載,可記憶中似乎從未有過他安靜睡覺的印象。每次,他睜眼,都能看見他善良的黑色眸子,像一雙黑珍珠一樣轉來轉去,將所有的光輝和美麗都毫無保留地送給了他。
或許是他太過毫無保留,亦或許自己太過習慣,似乎從來沒有想象過看不見的那一天會怎樣。
大婚前,他告訴蘇凝,即便他娶了皇後,也不會辜負他。他想說,即便他不喜歡男人,但蘇凝卻不一樣。可顯然,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可蘇凝沒有因為他的話有一點點開心或者感動,隻是仰頭看著他,沒有說話,直看得他頭皮發麻,他才嘴角微微勾了勾,驀然轉身,離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這是他做出的讓渡的姿態。
他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要娶你心愛的女人,那我可以退出。
就是如此的灑落,就仿佛他早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就仿佛他們曾經生死與共的情誼都是假的,就好像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自己……
從籌備婚事到蘇雪入宮,前後三十六天,他沒有去過長樂殿,而蘇凝也頭一次沒有來他的章華宮。
蘇雪進宮那日,他卻以娘家弟弟的身份出現了。
臉上掛著淡薄的笑容,形容憔悴,卻不肯露一點怯懦於世人。他仿佛在說,他蘇凝即便是被楚辭拋棄了,也能過得很好。
楚辭那日喝了很多酒,他不知道他是如何過的,他隻知道翌日醒來,他並沒有在皇後的漱玉宮,而在蘇凝的長樂殿。
那迷亂第一夜,他昏昏沉沉的什麼也沒記住,夢境中仿佛出現了很多人,他看誰都隻像一個人。
對此,皇後沒有提一句,蘇凝更是守口如瓶,隻道:“皇上隻是喝多了。不記得便不記得罷。”
口氣很清淡,仿佛他並不為他的到來而開心,可楚辭看見了他脖子上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