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凝一直覺得自己喜歡上男人隻是一個巧合,那是命運的紅線被那年的柳絮撥亂了弦,將他那一根生生繞在了最高的枝頭上。就因為太高,他到死也沒能得夠觸碰到。
看著麵前那杯豔紅的酒,酒色清亮,跟當年他在塞外的軍營裏喝到的一樣。
一個內侍恭恭敬敬地捧著托盤,或許因為等待的時間太久,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蘇凝就這樣看著,表情從最初的震驚到怨恨再到此時的平靜,不過一刻鍾,過往二十年很多畫麵一幕幕地閃過。
往事遙遠而模糊,他唯一記得的便是那個叫做楚辭的男人挺拔的身材,俊逸的臉龐,舉手投足間帶出的天然貴氣。
“怎麼?怕了?”熟悉的暗啞嗓音,曾令他茶飯不思。而如今,卻是一道催命符。
蘇凝抬眸,嘴角暈染出一抹笑,“我跟你三年,你從未真正給予我什麼。這是唯一一次!我很喜歡!”蘇凝接過酒杯,豔紅的酒色在杯中蕩漾起來,在白瓷上留下一圈玫紅色,煞是漂亮。
蘇凝抬手將飲,手腕卻被楚辭死死擒住。男人的臉色蒼白如紙,比他還難看。
“你就不問為什麼?”聲音依然暗啞沉穩,聽不出情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何須多問?”
楚辭手下的力氣不自覺地加大,捏得蘇凝手腕幾近麻木,“告訴朕,那碗安胎藥是你親手熬的嗎?”
“是!”
“也是你親手捧到皇後手上的?”
“是!”
“你該知道她是我最愛的女人!也是你的親姐姐!就算你嫉妒,也不能拿皇嗣撒氣!”
蘇凝的嘴角動了動,這次沒有馬上回答,眉眼沉了下來,“我隻是不明白,我愛你護你十餘年,又如女人一般服侍你三載,還抵不過她在你身邊的三個月嗎?”
九五至尊一甩手,酒杯應聲而落,“你拿什麼跟她比?”
蘇凝驀然抬眸,黑色眸子完全沉到了穀底,人也越發地冷清。他定定地看著楚辭數息,慢慢地淡然了。
楚辭的心裏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剛想說什麼,隻見蘇凝右腳向後移出一步,跪了下來,“我蘇凝嫉妒成性,殘害龍嗣,請皇上賜我一死!”
蘇凝即便不抬頭也能感覺到男人的低氣壓。
楚辭看著那頭觸手可及的發絲,他的指尖還殘留著那發絲穿過的細滑觸感,他的手指伸開像是要去觸碰,可隨即又緊緊握成拳頭。
“簡直無可救藥!你想死就去死吧!”男人的憤怒終於壓不住了,就在他欲拂袖而去時,蘇凝一把拉住了他的龍袍下擺,“辭,你對我,是不是從來就沒有過那種感情?”
“你是男人!我對你能有什麼感情!”楚辭的回答堅硬如鐵,但他沒有甩開蘇凝的手。大正王朝,雖然有人取男妻,那也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顯然,他楚辭對男人沒興趣,僅此而已。
蘇凝依然低著頭,聲音平靜而淡漠,“那你可還記得十年前,在蘇府的柳樹下,你對我說的話?你說過,等我長大要娶我為妃……”
“……那時,我不知道你是男兒身!”
這個回答讓蘇凝的最後一口氣也泄了下去,他默默地鬆開手,沒再說話。
楚辭身形滯了滯,沒了阻撓,他反而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可腳下這個男人,即便是刀山火海都敢獨闖,哪裏需要他的憐惜,最後他像往常一樣,踏步而出——蘇凝就一個特長,無論他到哪裏,他都會追過去,他絲毫不懷疑這次同樣不會有什麼例外!
三年,或者說十年,無論是他被禁足也好,帶軍征戰也罷,從來沒有攔住過蘇凝追隨的腳步。他們在一起整整三年,他太了解蘇凝的固執了。他的心裏隻有他,沒了他就會崩塌,是以楚辭每次都能十分爽快地從他身邊走開。
蘇凝呆呆地坐在地上,所有的宮女內侍都隨著楚辭的離開散去,諾大的宮殿裏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他很怕孤獨,更怕這樣大的宮殿。
記得進宮前,他曾說,“辭,你若不能陪我,就不要給我這麼大的宮殿!”
楚辭捏著他的鼻子說,“作為九五至尊的男寵,必須住這裏!”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甘願做這個人的男寵,卻並沒有換來他一絲一毫該有的尊重。
他住進了空曠的宮殿,楚辭也如他所想的那樣並沒有來陪他。這個男人是他摯愛,卻也是一朝天子。他的生命中隻有楚辭,而他在楚辭的生命中卻微不足道。
不安就像洪水一樣在他心裏一遍一遍地洗滌,待潮水退去,心裏便隻剩得一灘砂礫,這樣的土壤沒辦法讓生命播種生長,隻是一天天地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