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是一個沒心沒肺的書呆子。大大的腦袋,火柴般幹枯的四肢,哦,差點忘了,我還有一顆看到課本上的小人兒穿得衣服很少就捂住眼傻笑的標準童心。除了擔心那天自己會被雲朵裏藏著的仙女拐走外,我沒有一點憂愁。
隔壁教室的窗戶從來不會是我打爛的,鄰居家的小雞絕不是我偷走的,三好學生的獎狀永遠是貼在我家客廳的。
從來不理會別人羨慕的口水,仿佛我生來就是要被寵愛的。我在命運的車輪裏睡午覺,從來不擔心哪天會被人遺忘。
我就是一賭俠,擲出所有的青春,希冀天上掉下個餡餅,圓圓的,比我頭還大,走近一看,不是餡餅,是陷阱。是的,我被一個女孩俘獲了。愈是把她的相片撕掉,愈是在路燈下想起她的影子。
忘了夢想,忘了奶水,忘了幼稚得可愛的我。
可能是童年給了我太多的溺愛和寵幸,我總是想方設法去疼愛每一個我遇到的小孩,尤其是像文斐這樣可愛的小女生。
別人的青石榴是甜的,自家的紅石榴是酸的。越是不在身邊的,越是我們做作地說“我想念”的東西,包括浪漫的愛情,炙手可熱的明星。
我慢慢地被溫暖得發燙的寵愛遺忘。沒有人會沒完沒了地叮囑我在學校不要跟陌生女孩說話,沒有人會擰著我的耳朵貼在桌角上告誡我下次要拉第二更多分,也沒有人會在下雪的冬天不讓我在冰上玩耍。
而紛至遝來的是不高不低的分數,不冷不熱的人情,還有不言不語的我。教師裏的每個人都在忙碌著自己的生活,有的在忙著抄作業,有的在忙著看小說。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眼睛很濕,很濕。
趙文斐就是那麼精確地出現在我無神的眼睛裏的。
當我用老氣橫秋的眼睛往窗口一瞥時,另一雙憂傷卻天真帶著明顯雙眼皮兒的眼睛碰到了我。後來,我想那是老天不小心掉下的一個尤物,卻被我搶著了。
我說她很可愛,好孩子從不說謊。在我的字典裏,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被稱為可愛。她說我很幽默,恐怕是說我長得傻啦吧唧,純天然。她說我很好玩兒,氣死我了,好玩?很像一隻小猴子。我說,你才是一標準的小猴子呢,你瞧,標準的尖嘴猴腮。其實,我倆一直不知道,我們都是小猴子,在愛情的樹上跳來跳去。
從此,我不再上課走神。因為她說如果我考不到第一,就不理我。我很快樂,快樂地忘了買回家的車票。
晚風吹過,可愛的晚風吹過,我問自己,是不是被我遺忘了很久的禮物又回到了我身邊。
我倆約好在那個走廊等著彼此到來。其實現在想來,那竟是我和陌生女孩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約會。
我匆匆地趕到走廊,趙文斐卻沒有來。當我轉身就要離開的時候,她來了。邁著輕盈的步子,她像一個女人。
我問她家住在哪兒,她說就是這裏呀。我疑惑著搖頭,她又說了一遍,就是這裏呀。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也笑了,不過掛在臉上的確卻是天真得不像話的巧笑。
然後,我倆又都不說話了,隔著一段距離,默默看著夜空中的北鬥星。
我說,你很可愛,我覺得。
她笑了笑,說,你老幽默了。然後又笑,其實,她一直是笑著的。
我說,你生日哪天。
她依舊是笑著,說,7月18。你呢?
“五月初四。”我傻笑著說。
“你班兒裏好嗎?”
“恩……不好,”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你呢?你班裏好嗎?”
她沒有回答,隻是保持著那種美麗的微笑,我倆靠得越來越近。
“俺以後就叫你哥哥了。”她仰望著我,一隻小猴子,仰望著另一隻大一點兒的小猴子,等待著答複。其實,你又何必問呢。從兩隻小猴子相遇的那一刻,大一點兒的小猴子已決定照顧小猴子一生一世。
“我……我……俺覺周俺不是那塊料兒。嗯……”我還沒吞吐完。那隻小猴子就撅著嘴,就閃動著帶有明顯的雙眼皮兒的大眼睛。
“俺不管,反正俺就叫你哥哥。以後俺見了你就叫你哥哥了。”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沒有回答,隻是笑了笑,快要依在一起,然後一起看遠處的啟明星。
……
有點後悔,膽小的兩隻小猴子,連彼此的手都沒有牽,僅僅是挨得很近,很近。
有時想來,也挺好的,連手都沒牽在一起過。以後,若是誰嘲笑我說,彼此分手了。我會驕傲地告訴她,我們手連牽都沒彼此牽在一起過,又說什麼分手呢。我笑,不過笑得太誇張,以至於把眼睛都嗆紅了。
最容易失去的,往往是最讓人割舍不下的,久而久之,人也會覺得它是最美的。
翌日,我隻能遠遠地躲在一個角落裏,遠遠地望著不遠處的一隻小猴子。那隻小猴子紅著眼睛,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慌不擇路地向那隻小猴子跑去。她並沒有不理我。隻是不再主動跟另一隻小猴子玩耍,另一隻小猴子說什麼,她隻是點點頭。而後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憂傷地像另一隻小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