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騰地站起來,一腳踢倒了前麵的鐵鍬,大聲地說,我就是陳默,就不尊重你了,怎麼著!苦瓜嚇壞了,急切地說,快坐下,你這樣鬧會被開除的!我一把甩開他的手說,開就開,老子早受夠了!
我想,我是瘋了。我討厭“叛逆”這個詞,我隻是破罐子破摔了,已經是差的了,更壞點還能差到哪兒去?我與苦瓜不同,他是成績不好,但他想學習,可是自從他進了籬笆部落,就再也沒有老師提問過他,作業即便寫了也沒人收,他已經被人遺忘了。而我呢,雖然被同學老師記得,但記得的都是憎惡。
範老師一頓,冷冷地說,其他同學先自習,陳默你來一下。
二
又是西操場的單杠下。老牛拉我來這裏是為了維護他的麵子,他將我排除在人群之外卻又怕我鬧事,想“招安”卻又自知沒有這個本事。而這小販呢?他是什麼目的?我故意把長發垂在眼前,從頭發縫裏看他,眼神滿是挑釁。範老師望著我說,聽說你很能打架?我不屑地說,我就知道,每個新老師來,老牛必然把我的劣跡講一遍。
突然,範老師飛起一腳,猛地踢在我腿上,我一個站不穩,倒在了地上。他接著揪住我的衣服,大聲喝道,來打我啊,把我打倒!
這個老師瘋了,他居然動手打學生!我憤怒了,用盡全身的力氣和他摔起來。兩個170多厘米的大男生扭在了一起。有時我把他摔倒,有時是我倒,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盡。我們像兩隻虛脫的獅子,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地喘氣。
範老師忽然嗬嗬地笑起來,你還真有力氣,和我真的很像。知道嗎?我也曾是個很糟糕的學生,比你還惡劣。那時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放棄我了,我也曾認為我就這樣完蛋了。可忽然有一天,我開始討厭自己了。差生也是學生,我就甘願被打敗嗎?其實最可怕的事,不是被別人打倒,而是你先放棄了自己,被自己幹掉了!
他後麵說了什麼,如今想起來都很模糊了,隻是那旬“是你先放棄了自己”,猶如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記得範老師離開後,我掉了眼淚。
我最後一次動武是因為苦瓜上課時打瞌睡。他口水流得老長,我狠狠地揍了他一拳。那天我威脅他說,我們籬笆部落好山好水的,不能再默默無聞了,你給我記著,發揚不要臉的精神,以後不管什麼課,就算沒人提問咱,哪怕你就知道一點,也給我主動站起來回答問題。我要讓他們知道,咱這兒TMD還有人。
高三頭一次模擬考,苦瓜倒數第5,我正數24。所有的老師都驚訝得不行,老牛嘴上雖說陳默你抄點就得,別整太明顯了,但上課時我們再主動站起來回答問題時,他臉上分明有了笑容。第二次模擬我分在老牛監堂的考場,苦瓜倒數第5,我正數第14,語文成績全年級第一名。發成績的那天,老牛喊到我的名字時特別賣力,那嗓子叫喊個透亮兒,嗷嗷高亢。他說,哎,陳默我看不清你的臉啊,勞委,把掃帚啥的撤一邊去。
那天,我笑了,笑完又哭了。雖然作為一個打架分子掉眼淚是很可恥的事,但我哭得很舒服。我沒有放棄自己,我及時地把自己找回來了,我讓那些老師看見了希望,知道了我們這裏還有魚,還有一群同樣渴望進步的學生。
三
高三(4)班的籬笆部落消失了,所謂的差生們也按個頭高低塞進群眾隊伍落座。半年後,我考上北方一所大學的新聞係,苦瓜選擇了複讀高四。
大一暑假時同學聚會,我們強烈要求在原來的教室坐一坐。老牛用一盒好煙說通了看校的老教工,我們得以重返高三(4)班。聽範老師說,現在高三(4)班是全校的優秀班,再沒有什麼差生好生之分了,牛老師也頗得學生的愛戴。老牛鬱悶地說,陳默給根兒煙唄?我的都讓教工大爺搶去啦。我嘿嘿地傻笑,有點兒臉紅。
我和苦瓜坐在最後一排,這一年他又落榜了。我問他有什麼打算,他說要再複讀一年。他說,他仍然沒有放棄自己。
作為最後一排,我們的麵前被森林般豎立的掃帚、拖把柄團團圍住,與這個班隔絕開來。它像個籬笆小院,也像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