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起床。”

陳曦伸手扯了扯上鋪葉春萌的被子。

“我可是特地到學校對麵買的小籠包子豆腐腦茶葉蛋。” 陳曦扒著葉春萌的床欄,“熱騰騰的第一撥。”

葉春萌翻過身,從被子裏露出臉,不知道昨晚哭了多久,眼睛腫得連雙眼皮都沒了,勉強地衝陳曦笑了笑。她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想要抓著床欄起來,陳曦勾住她的手指,然後,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了起來。

“陳曦。”葉春萌的聲音完全地啞了,望著陳曦的時候,眼圈又紅了。

“萌萌,拜托你件事。”

陳曦忽然很認真地說道。

“什麼?”

“千萬,千萬,” 陳曦盯著葉春萌,“不要做祥林嫂。不要說,我真傻,真的,我單隻知道他們很討厭,但是卻不知道他們可以壞到這個地步。假如我當時聽了你們的,現在就不會這樣。”

葉春萌愣怔地盯著陳曦,對麵床上李棋已經樂出聲來。

“那個人。”陳曦指著李棋對葉春萌說,“昨天一天已經說了十幾二十次的‘葉春萌就是不聽我們的,如果……’我已經聽得腦神經緊張,如果你今天繼續來‘如果怎麼怎麼’這一套,我是真要崩潰了。”

葉春萌低下頭,咬著嘴唇。

“其實說如果都是扯淡。” 陳曦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抓起一個小籠包子塞進嘴裏,邊吃邊揮著手說道,“我昨天思索了一夜,嗯,真的是一夜。我就反複地想,如果我是萌萌,或者說如果萌萌聽我們的,就會這樣這樣,或者那樣那樣,那樣那樣,這樣這樣,唉,真是想得一會兒激情澎湃,一會兒鬥誌昂揚,一會兒捶胸頓足,一會兒扼腕歎息。”

“然後呢?” 李棋探頭問。

陳曦把第四個包子塞進嘴裏,邊嚼邊含糊地說:“然後就到了今天早上唄。一夜沒睡著,頭痛,惡心,眼發花。”

“我是說你思索一夜,想出啥所以然啊?”李棋打了個哈欠坐起來。

“缺覺。”

“缺覺?” 李棋瞪大眼睛。

“想了一夜的唯一真正‘結果’就是缺覺,間接的結果可能很多,比如搞不好今天白天犯困挨罵。”陳曦拿起第六個包子,“其他或許有無數可能性,但也隻是可能性而已,永遠無法得以驗證……”

“我靠,陳曦你住手!”李棋突然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抓住陳曦手腕,從她手裏搶下第七個包子,“你千載難逢天良發現地出去買一回早點,結果跟這兒邊吃邊忽悠人,我要再聽你扯,就連個包子皮兒都吃不上了。”

李棋一麵把搶下來的包子塞嘴裏,一麵招呼:“小語,萌萌,趕緊起來!再不抓緊,陳曦這若幹年第一次的愛心早餐,可都進她自己的肚子裏了。”

葉春萌瞧瞧 陳曦,又瞧瞧李棋,垂下眼皮,慢慢地套上毛衣,從床上爬下來,拿了牙刷臉盆往外走。

“萌萌,”陳曦在她身後喊。

葉春萌站了一會兒,回頭低聲說了一句:“多謝。”

“萌萌,這不是你的錯。” 陳曦輕輕地抓住她的手。

“嗯,不是我的錯。” 葉春萌抬起頭來,望著宿舍樓道有著裂縫的天花板,低聲說道,“不是我的錯是誰的錯呢? 周老師的? 李波的? 誰的錯又有什麼關係,可是結果就是,它這樣發生了。”

外科大樓的住院部。程學文才一走進樓門,就聽身後有人叫自己,回過頭去,卻是李波。

“這麼早?”程學文站住,等著李波趕上來,一起往前走著,“才六點四十五。我當院總時,從來抓緊每一秒鍾睡覺。”

李波沒有答話,跟程學文一起走進電梯,直到電梯門緩緩關上,李波叫了聲“程大夫”,抬起頭來:“這次……這件事,咱們科裏是讓您主要負責……調查……和跟外麵交代對吧?”

程學文抱住雙臂瞧著他。

“程大夫,這次……這次人是我做主收進來的,我安排的住院,我插在腦外科病房。當時周大夫根本不知道,後來人進來了……手術是餘外時間加的,這真是我的問題……”李波說著有點急,這會兒電梯在七樓停下,電梯門打開,門口有病人家屬站著,李波停住,直到跟著程學文一直走到三病區他的辦公室門口,才又繼續說道,“這跟周大夫真沒什麼關係。”

程學文低頭開門,示意他進來,然後把門關上,自己靠在門上低頭沉默了一陣,然後衝李波歎了口氣: “其實到底怎麼回事,咱們自己,誰不清楚?還需要你來跟我解釋?至於對外,你是打算讓周大夫對記者或者調查組說,這全是我手下院總李波瞞著我,偷偷地幹的,我的責任很小?就算他真這麼說了,於這個局麵,又能有多大的改變?”

“可是這……我安排人進來時確實……”

“李波。”程學文走過去輕輕按住他的肩膀,歎了口氣道,“你可不是糊塗人啊,這是真急了不會想了?這是醫療事故麼?是責任糾紛麼?需要,並且有人真的打算采證、調查,弄清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真相,然後給公眾一個交代麼?”

程學文的嘴角,掛著個罕在他臉上見到的嘲諷的笑,他走到窗邊,沉默地望著窗外。

昨天的會議室裏,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打破這凝固的空氣的,是常務副院長的一聲暴喝:“周明,自己看看代表的發言!”以及伴隨著這句話的,活頁夾子砸在辦公桌上的一聲響。那個裝著人大代表發言記錄的活頁夾子被擲到周明麵前,力道太大,以至於它散了架,裏麵的紙頁掉落出來,裏麵一段段用紅筆重重畫了下劃線的文字,猩紅色,有些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