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怔了一怔,有點不好意思地樂了,把手裏裝雞翅的空盒子扔掉,對韋天舒道:“其實你真救我一命。我吧,聽胡原、李波老說起這孩子,自己在台上也見過幾次,可今兒還真是頭回這麼手把手地教他。好家夥,他在那較勁,哆嗦了倆多鍾頭,我到後來,都忍不住跟著他一塊兒哆嗦了。他那兒縫,我在旁邊兒看,不自覺地跟他一塊兒使勁,這下來,現在脖子肩膀胳膊……都疼,比做台胃全切還累。”

“職責所在啊周老師。疼吧你。”韋天舒扯著嘴角斜眼瞧他。

“我也真服了他,就這麼較著勁,擱我三天就廢了,他可真挺得住。我就想他這個願望得多強烈。就憑這個,我不盡全力,都不落忍。”

韋天舒抬眼看了看表,再回頭瞧著周明,似笑非笑地道:“我也真服了你。這麼多愛心耐心責任心擱個不相幹的朽木上,你自個兒的事兒呢,拖到什麼時候去?念初回來有三天了吧?你到底打算怎麼著啊?”

周明臉上笑容盡去,半晌才道:“你改行幹居委會主任了?”

“一個傻孩子那麼渺茫的願望你都不忍心打擊。”韋天舒挑著眉毛笑,“讓林念初因為‘不懂感情’、‘不懂尊重’對你心灰意冷,你是不是太冤枉了點兒?”

說罷,韋天舒像對小朋友一樣地拍了拍周明的腦袋,靈活地低頭閃過周明憤怒地隨手抓起來丟向他的一本病例,從桌子上跳下來,低頭撿起那本病例,撣了撣,放在周明身邊,笑嘻嘻地對周明道:“愛護臨床病例是每個臨床醫生的責任,周大夫,病案處主任強調過好多次了。”

“滾,快滾。”周明扭過頭去,幹脆不再看他。

“滾了滾了,你慢慢想,好好想啊。”韋天舒拽平白大衣,大笑著往外走了。

空蕩蕩的會議室裏,周明一個人躺在大圓桌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他摸出口袋裏的手機,按了幾個鍵,“滴”的一聲之後,手機裏是林念初一如十年之前一樣柔和好聽的聲音:

“周明,我已經將離婚所需要的文件都準備齊全了,哪天你有空閑,我們把材料一起過一遍,也就可以提交了。財產問題兩年前就已經清清楚楚,如今又已經有了分居兩年的證明,我想過程應該順利。盡快回我電話。”

自從轉進外科之後,葉春萌一直不痛快,一股鬱鬱的怨氣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讓那張一微笑就現出淺淺的小酒窩的甜美臉蛋,仿佛罩上了一層寒霜。狡詐如陳曦者,自然洞察了她的情緒,並且非常明智地知道,這股怨氣遲早需要個發泄的出口,自己萬萬不可一不小心點燃了導火線,不幸地頭個做了炮灰。

陳曦大約明白葉春萌如此不痛快的原因——追根溯源,大概跟剛進科那天受的那場羞辱有關,並且暗暗感歎人和人就是不同,美女的臉皮兒可真是薄嫩,被戳了那麼一下子,刺痛的效果就能夠持續到一個多月之後不但不消弭反而越發強烈,簡直有從臉上深深痛到了心裏的意思。

當然,讓陳曦這樣從小調皮搗蛋被家長老師責罵得已經穿上了金鍾罩鐵布衫的個別生,去體會葉春萌這樣從小偶爾考砸了考試做錯了事情自己先掉淚、老師總是會盡量安慰的姑娘,人生中頭一次被這麼絲毫不留情麵地狠戳之後那種遭遇晴天霹靂般的難言心情,也確實困難。

葉春萌那些複雜細膩的心情陳曦雖然不能真正體會,但是葉春萌的不開心陳曦可是看得分明,於是她嚴格遵循謹言慎行的原則,連每天早上葉春萌喊她起床,她都盡量不再磨蹭耍賴,在三輪之內一定爬起來,甚至有好幾次破天荒地跟著葉春萌一起去食堂打早點。

每個周三的早上食堂都有酥餅夾肉和豆腐腦,做得竟不比老字號的差,隻是量很少。從前每逢周三,陳曦都能在足夠早的時間,閉眼躺在床上喊一聲:“萌萌,拜托給我打肉餅和豆腐腦,量少緊急!”

葉春萌一定會抱怨她兩句大小姐的臭毛病,但總是能比平時更加提前一點兒去食堂,縱容她懶和饞的雙重惡習;而如今,陳曦審時度勢地覺得最好避免一切有可能招惹葉春萌發火的由頭,於是一大早聽見葉春萌起床的動靜,還沒用她叫就自己爬了起來,肩膀上搭著毛巾跟葉春萌並排在水房刷牙洗臉,滿嘴牙膏泡沫含糊地說:“萌萌,今兒我幫你打早點吧。”

葉春萌愣了足有半分鍾,幾乎就想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有沒有發燙了,隨即說道:“那今天咱倆就跟食堂吃吧,吃完直接去醫院。正好我想早點兒。程老師說兒科有個外院轉來的病人,罕見的巨大腎上腺瘤,跟肝髒小腸都粘連了,今天兒科、泌尿外科和普外要一起會診討論。程老師說這個病例涉及多科內容的綜合,學生聽聽挺有意思,會帶著我們一起去參加會診。我想提前去把病曆和檢查結果再看一遍呢。”

陳曦這才想起來頭天周明說過今天要早去聽會診,還特地強調要提前把他複印了發下來的材料看熟。她這兩天忙著背GRE的單詞和練習托福聽力,連規定的手術記錄都拿兩大盒瑞士巧克力外加無數甜言蜜語磨著本該是“指導監督”她的李波包辦了。想著那一摞壓根兒沒翻動的資料和周明有可能撲麵而來的問題,心情立刻一落千丈。她悶悶地洗漱完畢,跟葉春萌一起往食堂走的路上,鄭重地說:“我今天要吃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