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那女郎圓圓的杏眼睜的老大。
“真的可以嗎?”
“說起來,火長臉上的凍瘡老是發,一到冬天就癢,確實是該好好保養保養了……”那羅渾摸了摸下巴。
“不然讓她進去?”
“行!”
“成!”
圓眼圓臉的女郎當下歡天喜地地命侍女們提著箱子,三兩步進了大門,進去後還對外麵不敢置信的男人們做了個鬼臉,昂著頭小跑走了。
“為何她能進去?”
尉遲燕皺眉。
“她又沒有打敗你們!”
“因為她注意到火長的臉上有舊瘡。”狄葉飛雙手抱臂而立,不耐煩地說:“你們想要見火長,隻是好奇或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罷了,她卻想著能為火長做些什麼。你們這些人……”
他輕抬眼皮。
“……真讓人作嘔。”
“你!”
“你這……”
幹的漂亮!
鄭宗笑著也站了出去,對一幹氣的要命的郎君們笑道:
“你們來求親?就算是求親,也得先自報下家門吧?”
他熟練的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又從腰間筆袋中取出筆,用口水舔了舔。“來來來,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家住哪裏,多大年紀,什麼本事……”
鄭宗邊寫邊笑,心中卻打著其他的盤算。
‘老子就不信你們一點惡跡都沒有,回頭老子去打探打探,看看你們有沒有狎妓的、娶妾的、欺男霸女的,也好把你們的名聲‘宣傳’一番,等你們臭名遠揚之時,看你們可還有臉來求親!’
他手中的毛筆記得詳細,臉上帶著一貫的笑容。
‘求娶花將軍?我讓你們一輩子都娶不到媳婦!’
***
花府門前一片喧鬧,提早出城的阿單誌奇卻是完全不知。他出門並非專門去接胡力渾,而是去見一個人。
一個大魏位高權重之人。
“你可說服了花木蘭?”
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庫莫提隨手掐下一根楊柳,問身前的阿單誌奇。
阿單誌奇恭恭敬敬地對庫莫提彎了彎腰,先行了個禮,然後才搖了搖頭說道:“我對不住大帥的托付,並沒有說服花木蘭。”
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想說服她。
“不是說花木蘭最信任你嗎?”
站在庫莫提身後,長相和庫莫提有幾分相似的男人滿臉不悅地開口。
“為何你也無法說服她?”
阿單誌奇看了看這個男人,又看了看庫莫提。
“這是我家堂弟。”
堂弟遍大魏的庫莫提隨口解釋他的身份。
“他……很欣賞花將軍。”
阿單誌奇收起心中的疑惑,正色說道:“我昨夜和火長聊過,她並不是不想再帶兵了,而是心中有虧欠。對無辜枉死的虎賁軍的虧欠,對那麼多因為魏國擴張而枉死的他國百姓的虧欠。她和我們不同,她的‘道’讓她十分痛苦,甚至於連身居高位,都覺得是一種‘竊取’。”
“竊取?”
庫莫提好奇地重複了一遍。
“是的。‘他們死了,我卻活著,我是竊取了他們的未來而登上這個位置的。’、‘為了勝利,不得不犧牲這麼多百姓,大魏征服了他國之後,這些百姓真的會過上好日子嗎?我的舉動會不會是一種錯誤?’、‘如果我繼續為將,魏國的朝堂會不會因我而陷入新的爭鬥?我繼續為官,真的心安理得嗎?’……”
阿單誌奇一針見血的指出賀穆蘭心底的恐懼。
“也許在你們看來,這些擔心都有些好笑,但正因為火長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們才由衷的崇敬她、愛戴她。”阿單誌奇看了眼庫莫提身後若有所思的男人,表情更加嚴肅了。
“所以,我們不能逼她。”
“那該怎麼辦呢?”庫莫提身後的男人有些煩惱地抓了抓腦袋。“我不認為她這樣的女人,解甲歸田後才是最好的結局。如果想照拂以前的同袍家人,沒有身份也是不行的,解甲歸田隻是逃避而已!”
“我覺得可以讓她先出去走走,看看。”
阿單誌奇歎了口氣。
“她不是覺得魏國征服了別國,也許讓那些遺民更加痛苦嗎?但我走過諸地所見的,卻是大魏一統後各地百姓終於安穩下來過日子的滿足。花木蘭從成年起就一直在軍中生活,所見的都是征伐、殺戮、攻城、滅國,不如讓她出去走走,自己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他再一次對著庫莫提彎下身子,眼睛卻看著他身後的那個男人。
“我相信我國的陛下,是一位能讓花木蘭看到希望的陛下。我相信我大魏,是一個正在走向更好的大魏。一旦花木蘭發現魏國需要更多她這樣的人,就會選擇回來的……”
他將身子深深地俯了下去。
“既然最終會回來,那麼放她離開,豈不是也是一種尊重?”
庫莫提和他的堂弟望著眼前滿身謙遜的男人,竟有些無法反駁。
“我知道了……”
庫莫提點了點頭。
“你去吧。”
半晌之後,阿單誌奇朝著城外迎接胡力渾的身影越來越遠,庫莫提身邊的男人這才扭過頭來,問起庫莫提。
“你覺得他說的……是不是我的堅持錯了?”
“不是你錯了,也不是花木蘭錯了,而是現在正在改變之時,每個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罷了。”庫莫提安慰自家堂弟,也就是拓跋燾:“連阿單誌奇都看出花木蘭的迷茫,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她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創造更好的大魏的……”拓跋燾的表情有些低沉,“是我哪裏做的不好,讓她感覺到不安了嗎?”
庫莫提玩弄了一番手中的楊柳枝,不鹹不淡地開口:“陛下不要再撒嬌了。她是你的將軍,又不是你的兒女。”
“你……你說什麼呢!”
拓跋燾眼睛瞪得老大。
“什麼叫撒嬌!”
“在我看來,你就跟撒嬌沒什麼區別。阿單誌奇說的沒錯,她既然沒有信心,你就重新給她信心,她既然覺得累了,你就多扶持扶持她,她既然覺得軍戶製度有極大的缺陷,你就該問她意見,該如何去改。這麼多日子以來陛下順風順水,已經忘了那些贏得大臣們肯定的日子了嗎?你剛剛登基的時候,遇見這樣的事情難道還少嗎?”
庫莫提一句話震的拓跋燾渾身一顫。
“我……我太傲慢了?”
拓跋燾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中原一統,陛下新的□□又開始了,正如您剛剛從太子登上帝位一般。既然是新的□□,不妨有些新的變化。花木蘭確實是個名將,但她的作用不僅僅是打仗,陛下不如把眼光放遠一點,比如說……”
他笑著提示。
“就從探查各地軍府情況的‘安撫使’開始如何?再沒有人比她更合適了,她那麼心軟,那麼剛正……”
“你……”
拓跋燾這下才意會過來。
“你是故意這麼提點我的?你把花木蘭的同火找來也是……”
“啊,再不快點解決這個問題,天下都要大亂了!黑山的士卒現在都快瘋了你知道嗎,蓋吳從花木蘭去了南山開始就回了杏城,聽說現在扯起天台軍的大旗重新建軍了,你也不想盧水胡人殺進平城來‘救人’吧?所謂人盡其用,您能不能別老想著打仗的事情?每次禦駕親征身先士卒吃的虧還少嗎?我們大魏還缺會打仗的將軍嗎?我早就想說了……”
“快住嘴,你現在怎麼這麼嘮叨!”
“遇見您這樣的‘堂弟’,我能不嘮叨嗎?您別跑啊!上次我和你說的黑山軍的撫恤問題……喂……喂……別跑!”
不停嘮叨的庫莫提看著跨馬沒命往城內跑的拓跋燾,嘴角忍不住揚起了一抹微笑。
“隻能幫你到這裏啦。”
庫莫提捏了捏柳枝,嗤笑一聲,將柳條拋之腦後,翻身上馬。
護城河邊,沿岸的楊柳已經隨風搖擺,多日的雨天將柳枝衝刷的分外青翠,猶如一片玉帶圍著城邊一般。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你這太婆婆媽媽了,聽我的!”
在一片楊柳之中,身材雄健的英挺男兒們打馬飛奔,隱隱傳來一片清歌之聲。
“上馬不捉鞭,反拗楊柳枝。
下馬吹橫笛,愁殺行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