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發呆,便看到院門邊出現了一盞小燈,一身紫衣的賀穆蘭捏著一個什麼東西走進了二門,狄葉飛也不知道怎麼鬼使神差的,居然從窗邊突然一下子趴了下去,將整個身體藏在窗子底下,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
“是來找我的嗎?這大半夜……”
狄葉飛全身都貼在地上,雨水過後的地上帶著一股濕漉漉的氣息,可狄葉飛卻毫無所覺一般胡思亂想著。
“她還穿著女裝,這晚上獨自出來?天啊,我是不是該躺倒榻上去?我在這裏趴著做什麼呢?她要推門進來,看到我這蠢樣子……”
狄葉飛腸子都悔青了,不知道是該直起身子讓賀穆蘭感覺到自己就在窗邊,還是索性裝作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就在已經白了頭的狄葉飛大有再把頭發愁白一遍的勢頭之時,賀穆蘭卻拐了一個小彎,經過狄葉飛的窗前,向著阿單誌奇的房門口而去。
狄葉飛隻覺得貼著地麵的心口從火熱地快要跳出來變得差點跌進了冰窟裏,涼的四肢五骸都在發麻,他覺得自己的五感變得無限集中,不知是因為太靜還是因為他太在意,狄葉飛甚至能聽到外麵發出的聲音。
篤篤篤。
“誰?”
“阿單兄,是我。”
“咦?”
阿單誌奇的腳步聲之後,嘎吱一聲,門打開了。
“阿單兄可否陪我走走?”
賀穆蘭稍顯迷茫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十分清晰。
“……我不認識路,你帶好路就成。”
阿單誌奇一直是這麼體貼的,從不問原因,隻是去做。
趴在地上的狄葉飛就這麼聽著兩人的腳步聲走遠,窗外的琉璃燈一晃一晃的,晃的他的眼睛都開始迷糊了起來,等腳步聲走遠了,他才重新爬起身子,望著房門前的那扇門,隻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你在想什麼?想著花木蘭進來和你直訴衷腸?論可靠,你在她心中甚至不及阿單誌奇。”
狄葉飛自言自語地走回榻前,一下子仰倒在榻上。
“你居然還想像個女人那樣跟上去聽一聽?夠了!別讓自己從低微變得卑賤……”
*
狄葉飛有一點自苦的不錯,若論“可靠”,同火這麼多人裏,沒有一個能達到阿單誌奇在賀穆蘭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三生三世,阿單誌奇帶給賀穆蘭的影響都是巨大的。他就像是賀穆蘭人生道路上指路的明燈,每一次在她迷茫之時,都會給她指明清晰的道路,讓她醍醐灌頂,猶如新生。
初到北朝時,她第一個回憶起的同火就是這位“火長”,後來被亂馬踩死那次,她能夠融入中軍,也是因為阿單誌奇。
也許是年齡的原因,他看待同火所有人都有一種“大哥哥”式的包容,讓人不由自主的向他傾訴。
賀穆蘭進了房原本也是想休息的,但對著鏡子準備卸妝時,卻有了女人的通病——我花了一個時辰折騰了自己,這點時間就要全部折騰沒了?
在屋裏枯坐了一會兒以後,賀穆蘭由衷的覺得日後如果過的是這種每天起床先花一個時辰打扮再出門才能見人的人,比自己上陣打仗還要難以接受,再想到前世解甲歸田的“花木蘭”過的是什麼生活,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焦躁。
正是這股焦躁讓賀穆蘭重新提起琉璃燈,去阿單誌奇的院子裏找開解。
花家的院子非常大,但因為賀穆蘭是窮鬼,所以花草並不繁盛,都是開府時各方朋友送的賀議,有的還活著,有的已經枯了,看起來格外蕭條。
賀穆蘭提著燈籠,領著阿單誌奇到了一處避風遮雨的亭子裏,將那盞琉璃風燈放置在亭中的石桌上,就這麼坐了下來,示意阿單誌奇也坐。
“這黑夜裏看不清你臉,總覺得自己是半夜在和女人單獨見麵,挺心虛的。”阿單誌奇摸了摸鼻子坐下。
“除了你嫂子,我還沒有和哪個女人半夜出來過呢。”
“就是因為會有這麼多的不自在,所以我才一直沒有揭露過自己的身份啊。”賀穆蘭沙啞的聲音在清冽的夜風之中也帶上了幾絲涼意:“男人和女人,有時候實在差太多了。”
“我們會來這裏,其實是收到了京中的來信。”阿單誌奇單手搭在亭邊,突然開口:“信是從軍府送來的,說你其實是個女人,京中一片嘩然,所以軍府向我們這些同火搜集證據……”
“我擔心你會出事,便連夜送信給昔日的同火們,讓他們來找你,我也收拾東西,和你嫂子知會了一聲,就帶著阿單卓來了。”
他淡淡地說明來意:“其實我以前一直都覺得你藏著什麼秘密,你從來不和我們洗浴,不和我們一起如廁,你怕我們掀你的衣服,你對待狄葉飛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但因為你麵對我們表現的太自在,讓我也無法不自在,從未想過要去查一查你的‘秘密’。對我們來說,你是值得信任的可靠‘火長’,是萬夫莫敵的‘猛將’,就足夠了……”
賀穆蘭隻覺得從心底升起一股暖意,連嘴角都泛出了笑意:“是沒見過我這麼沒羞沒臊的女人吧?就算見到你們洗澡換衣連臉色都不變一下,更別說那時候狄葉飛和吐羅大蠻……”
“好好好,這個就別提了!”阿單誌奇有些受不住地抬起手。“我都不知道狄葉飛和若幹人是怎麼能自如的麵對你的,我一想到夏天我們操練完都是直接光著在帳子裏洗澡的,現在就想刨個洞鑽進去!”
“哈哈,何止是你們,就算是陛下和潁川王,我見的還少嗎?這世上像我這樣的女子,恐怕也找不到幾個了。”賀穆蘭快意地笑著,“若幹人知道我是女人的時候,臉都綠了,幾天都躲著我走。”
“狄葉飛,是不是對你有愛慕之意?”冷不防的,阿單誌奇開了口,“你們之間,有一絲不對勁,和我們在黑山時大有不同。”
阿單誌奇的敏銳有時候讓他的善解人意也沒那麼可愛了,賀穆蘭心虛地將臉側了側:“他之前跟我說過斷袖什麼,我跟他說我是女人,他壓根不信,還讓我去照照鏡子。說實話,我沒想過婚配之事,也不知道如何麵對他,這件事……我隻想先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