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壯漢投河(1 / 3)

北燕。《

庫莫提不知道在水裏飄飄蕩蕩了多久,隻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勾上了岸,然後扒光了所有身上的東西,被移到了一個火堆邊。

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庫莫提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連老天都不願給他個解脫嗎?

庫莫提和拓跋燾從小一起長大,雙方的身形極為相似,所以雙方對對方的身形也就極為敏感,遠遠的那位“陛下”帶著大軍衝鋒的高句麗人魂飛魄散時,庫莫提就已經發現了對方不是拓跋燾。

但拓跋燾行事向來都有原因,為了防止他中暗算,宿衛軍在衝鋒時和他穿一樣的衣甲也是正常,庫莫提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到那飄揚的“魏”字旗號,心中頓時一股豪情不斷上湧……

有君如此,何愁攻無不破,戰無不勝?!

和庫莫提一樣,被圍困了數月的數月的鷹揚軍爆發出了巨大的士氣,一鼓作氣的打開了城門,隨著外麵趕到的援軍內外夾擊,殺的高句麗人潰不成軍,倉皇逃離了昌黎城。

鼓聲擂起,不過一通鼓罷,便已得勝收軍,兩方彙合,也讓他見到了“拓跋燾”的真麵目。

那是拓跋燾身邊身形和他非常相似的一位宿衛,名為王青。

大部分鷹揚軍不認識拓跋燾,王青身邊的宿衛和羽林郎事先應當是和拓跋燾商議好的要瞞天過海,所以王青穿著全甲,也沒和他多寒暄,隻是遞給他一封信。

信中的內容很簡單,大約是白鷺官發現京中宗室和國戚有所異動,黑山大營的夏鴻和王猛又發現先前返鄉的黑山軍大批不知影蹤,調查一番後發現已有一年多沒有回歸鄉裏,也沒有接受軍府重新征召,擔憂大批善戰的軍戶離開故土不服從軍府管調會引起動亂,所以密報朝廷雲雲。

宗室、國戚、漢臣以及軍中的矛盾由來已久,隨著拓跋燾征服越來越多的土地,用封建的漢化製度取代舊部落的製度的腳步也就越來越快,軍中尚且不提,宗室和國戚的權柄首先就被分走了一大部分,這種矛盾遲早要激化出來。

而“部落製度”的核心就是“主仆”製,哪怕拓跋鮮卑的祖先如何拆散鮮卑貴族的私兵家將以“軍戶”製分散他們的權利,隨著戰爭不停的發生,重新擄掠的人口又會增加他們的勢力,而從前分出去的許多將領,依舊還把這些貴族當做主家,主家對他們有著殺伐決斷的權利。

宗室和國戚是最大的奴隸主,軍戶又有大批由曾經“奴隸”身份轉變為“自由民”身份、卻依舊附庸舊主壯大的將領,如果真依王猛所說,任由他們擴大勢力,最終隻會醞釀出巨大的反叛。

拓跋鮮卑雖子嗣繁榮,但在拓跋珪和拓跋嗣兩朝,兩位皇帝都性格多疑,也不知道殺了多少直係的血親,就連庫莫提的父親、那位先帝的弟弟,都是被拓跋嗣暗中下詔賜死的。

正當壯年、能征善戰、且有王帳有奴隸有精兵的兄弟,是最可怕的皇位競爭者,一旦成年之後,哪怕沒有反意,也極少能夠在皇帝的猜疑之中活下去。

翻開拓跋鮮卑的傳承,除了能夠繼承王位的那一個,每一代皇帝的兄弟幾乎都是“夭折”、“早薨”、“無後”、“暴斃”,活過二十歲的都極少,這也導致每一個拓跋鮮卑一旦能夠人事就拚命的留下子嗣,生怕這一支的血脈從此斷絕,連王位都要給外人繼承。

這是一個怪圈,是宗室和王位上坐著的那個人最大的血海深仇,直到拓跋燾繼位,才算堪堪停止。

但拓跋範被罷黜又讓宗室們開始慌了,拓跋燾比先帝、先祖還要強硬的態度和雄心讓原本就苟延殘喘的宗室更加害怕。

這些事情,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

那位端平姑姑每每抱著他的哭泣,那些對他英年早逝的父親的悲痛,母親的改嫁、母族的不管不問……

小的時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信任誰,該選擇誰,該如何做,直到先帝將他和其他失去父親的宗室接入皇宮“培養”,直到他認識了豪爽灑脫的儲君拓跋燾,他才算是找到了可以值得信任之人。

對於這位堂弟,他自歎不如,這是一種“器量”和“胸懷”上的甘拜下風,他無法將自己的私心放到最低,即使他再怎麼少年老成,關心的依舊是母親、拓跋燾、姑姑、父親的舊臣家將,然後才輪到國家。

他並非大義凜然之人,也不願像其他宗室那樣要將上一代的血債銘記於心,有時候他想,隻要人人都像他一樣了解拓跋燾,知道他是個什麼性格的人,那些誤會也許就永遠不會存在。

因為這樣的想法,從少年起,他就盡量製造機會拓跋燾多出宮去,多和那些“親族”接觸,他牽線搭橋,他積極結交同輩的宗室,就是為了能讓自身成為紐帶,讓宗室和儲君能夠打消疑慮,不再重複上一代、上上代、上上上代的悲劇。

直到一位對先帝懷著恨意的衛王後裔差點毒死了上門做客的拓跋燾和他。

這件事讓他了解仇恨不是那麼容易被化解的,也讓原本就對他抱有疑慮的先帝將年少的他送去了黑山,從戰況最激烈的邊境開始曆練起,就如每一個拓跋鮮卑的孩子。

也許先帝也厭惡了那種懷疑著每一個血脈至親而活的日子,所以才將他們這些“遺孤”接入宮中,又忍耐著他那些自以為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一點一點的將拓跋燾引入宗室的圈子。

先帝想要看到成效,想要看到拓跋燾收服他們的可能,然而自己交上了一份糟糕的答卷,將一切都全部搞砸,也讓自己徹底失去了在拓跋燾身邊的資格。

被賜死的同輩宗室讓拓跋燾痛苦了很長一段日子,在下毒事件之前,那是一位和藹的、非常體貼的兄長,性格風趣,善行獵,會很多事情,讓尚且年幼的拓跋燾和庫莫提十分仰慕他。

誰又能明白這些“關心愛護”之後,隱藏著的是“恨之欲死”的陰暗?

雖然後來拓跋燾很快振作起來了,但庫莫提很快知道,這件事對拓跋燾造成了很大的傷害,甚至對宗室產生了一絲如同父祖一般的防備。

這是他的錯,必須由他來挽回。

後來的他,率領著父親的舊臣愛將硬是在黑山殺出了自己的名頭,他是同輩之中最早靠自己封王的“直勤”,也是最沒有利害關係的孤臣,他不娶妻,不納妾,不生子,他是拓跋鮮卑早婚宗室中的異類,也是徹底讓先帝放下心來放權的“叛徒”。

他在宗室和拓跋燾之間盡力斡旋,宗室是他的親族,拓跋燾是他的兄弟,他很自私,兩邊都不想失去。

所以他察覺了黑山之中宗室的暗棋,卻隻是悄悄利用各種手段將他們剔除出去,讓他們無計可施。

他將一切會引起白鷺官和拓跋燾生疑的不安因素都消滅與無形之中,就猶如黑夜中的行者,走鋼絲的伎人,一旦稍有不慎,便裏外不是人,落個勝敗名裂的下場。

但他一個人能做到的實在太有限了,所以他必須壯大忠於陛下、終於國家的力量,他開始在黑山提拔人才、平衡左右和中軍的關係,他不停的得罪人,又施恩於人,他製造出無數個巧合,就為了將那些隨時可能爆發的不安隱藏到更深更黑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這樣隻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但孤軍作戰的他,再也找不到什麼其他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