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浪公主看著閭毗魔怔了的樣子,大歎道:“想一想鮮卑人的規矩。”
    一盆冷水撲地一下潑了下來。
    子貴母死。
    足以讓許多心疼女兒的人家不把孩子送進宮去。
    “說不定日後會有轉機。”陽哲看閭毗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一點似的搖搖欲墜,“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得走完。”
    想要柔然和魏人兩邊討好,哪有這麼容易!
    “想想赫連定,不是連妹妹都送進宮去了嗎?”
    “阿母,我們要去哪兒?”
    因為環境大好而變得越發活潑的月牙兒,聽聞了要出門的事情,拉了拉樂浪公主的手,“是要去裏麵那座大城嗎?”
    在草原上長大的她,到現在還為魏國到處都是城市而感到震撼。
    她沒有去過更宏偉的大夏宮,也沒有去過長安和洛陽,心中隻覺得平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市,而魏宮就是城市中最神秘的地方。
    “是的……”
    樂浪公主摸了摸女兒的頭,溫柔地哄著她:“我們要去平城的王宮了。那裏麵有著一位很慈祥的阿婆,她的兒子出門了,她非常孤單,知道我們的月牙兒性格好長得漂亮,希望你能去陪她幾天。宮裏還有個小男孩,想要一個姐姐做玩伴……”
    她刻意將宮裏的環境描畫的很好。
    “他能和我騎馬嗎?射箭嗎?會寫字嗎?”
    月牙兒抬起頭問。
    “不會和兄長同伴的幾個兒子那麼笨吧?”
    “會騎馬,會射箭,會寫字……”
    閭毗回過神來,替母親回答。
    “而且阿母也要一起去。”
    “阿母也去,那我去哪裏都行。”
    月牙甜甜地笑了。
    “等那位阿婆心情高興了,阿兄就接我們回來,對吧?”
    “恩。阿兄會把你們接回來的。”
    閭毗不忍心看妹妹天真的臉,點了點頭。
    “主人,夫人,外麵已經有車來接了。”
    樂浪公主被拓跋燾封為了燕國夫人,是國夫人的待遇,所以宮中會有人來接她和小月牙入宮。
    “東西收拾好了嗎?”
    “說是東西宮中都有,不需要準備……”
    “不準備怎麼行,要是……”
    閭毗還要張口埋怨,樂浪公主拉住了他。
    “就這樣吧,宮中不會虧待我們。”
    不知為何,閭毗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他曾經有成為汗王的機會,卻因為放不下家人,最後還是和那個位置失之交臂。他一路帶著母親和妹妹來到魏國,就是為了給妹妹和母親最好的生活,結果卻一直懷才不遇,根本得不到重用,連花木蘭和狄葉飛都不如。
    為了能夠建功立業,他想過和在西邊站住跟腳的乞列歸合作,可對方顯然也不相信他這個曾經賣過大檀和吳提的人,隻給他一些少少的消息,卻希望他能做到很多的事情。
    曾經的選擇讓他兩邊都得不到信任,一個人一旦背叛過自己的國家和君主,是不是永遠就蓋上了“背信者”的烙印?
    希望這一次,至少不會選錯吧。
    “祝母親平安康泰。”
    閭毗抱住母親,像小時候那樣靠在樂浪公主的身上,希望從她的身體裏汲取勇氣和力量。
    “也祝福你,希望你得天相助。”
    樂浪公主反抱了抱兒子,又轉頭看向陽哲。
    “我把兒子托付給你了,你要幫我照顧好他!”
    她看向陽哲,眼神中全是讓人心折的信任和溫情。
    陽哲並沒有發下什麼誓言,隻是嘴角含笑地點了點頭。
    閭毗鬆開母親,親自陪著母親、牽著妹妹,將她們送上了前往宮中的車駕。
    他就那麼怔怔地站在那裏,一直到什麼也都看不見了。
    “傳我號令,所有部民準備作戰!”
    閭毗握住了腰側的金刀。
    “守住外城的四門,無論什麼人要踏進來,就得踏過我們的屍體!”
    “是,主人!”
    ***
    宮中。
    “我不同意!”拓跋晃抱著還在繈褓之中的弟弟,拚命地搖著頭。“我不能把弟弟送走!我答應過阿母要照顧好他!”
    “可你的叔叔們說的沒錯,大臣們的顧慮也是需要考慮的。”竇太後聽到他第一次談起死去的母親,心中忍不住一酸。
    她和賀夫人朝夕相處,十分欣賞她的堅韌和柔情,提到“血崩”的賀夫人,心中總是有些愧疚。
    她偷走了兩位皇子的信任,都是從他們的母親那裏。
    “既然我留在宮中,那宮裏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弟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可以?他不能去南山!”
    拓跋燾還沒給這個新出生的孩子起名,宮裏人喊他“小王子”,拓跋晃則一直喊他“阿弟”,宛如普通的鮮卑家庭。
    “您是儲君,所以代替陛下坐鎮宮中,防禦國門,危險都由您承受了,可他也是陛下的血脈,連路都不會走。”宗室裏最長的直勤王爺冷哼道:“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萬一?所有的侍衛和臣子都會先保護你,將你們分開保護,才是對小王子好。”
    “我會讓我身邊的人優先保護阿弟!”
    “你覺得這可能嗎?”這位宗室按輩分是拓跋燾的堂祖父,在拓跋家族,除了他以外,就沒有能活這麼久的宗室,大部分宗室不是死於意外就是死於戰亂,或是被賜死,活過四十多歲都很少。
    這位拓跋老爺爺猶如天神保佑,總是大難不死,人人都認為他有吉兆,所以讓他任了內宮的“大司禮”,但凡宗室子嗣錄入名冊、死亡或者繼承王位爵位等等,都要請他去見證。
    這位長輩輩分太大,年紀也大,對待拓跋燾和拓跋晃都不是很謙恭,聽到這個小娃娃不願意讓小王子退避南山,心中更是不耐。
    他能活到現在,就是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道理。宗室們的顧慮是正確的,一旦拓跋晃真要有事,至少還能活一個陛下的血脈,王位不會空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