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人沒什麼秘密,身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值錢的都在袁放那裏呢),所以也不怕老桑頭等人在她的營帳裏耽擱。
賀穆蘭一出營地,就看到不遠處的湖邊火光衝天,賀穆蘭先是一以為著火了,直到走了幾步聽到鮮卑人高亢的歌聲,這才停下了匆忙的步子。
是“燒葬”。
李順死的冤枉,算是冤死之魂,魏國使團裏有不少人和李順交情不錯,眼見他死在異國他鄉,連屍體都不能帶回去,所以便在這湖邊祭祀,請了淨土宗的慈心大師度,希望李順能一路走好。
遠遠看去,慈心大師雙手合掌低頭在湖邊念經的樣子安詳的不像是這個塵世之人,而一眾圍在大師身側唱著喪歌的鮮卑大臣們倒像是被“度”的那個,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火光所映照,顯得十分溫暖。
這才是宗教的力量,真正的宗教應當是撫慰人心的,而不是忙著擴大勢力範圍,將百姓想當然的劃分為“應該信我的人”和“不信我就要怎樣的人”。
這是一種綁架,不是仁慈的力量。
慈心大師繼續念著賀穆蘭聽不懂的梵文,即使賀穆蘭知道李順並不是什麼好人,他的死也多半是咎由自取,如今見到慈心大師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升起了幾分傷懷。
一起從平城千裏迢迢來到魏國的大臣,在京中也算是權貴之身,如今就這麼孤零零的死在隨時可以變成沙漠的綠洲之中,後人連祭祀都找不到墳塋,對於一個想要青史留名的使臣來說,恐怕是最大的諷刺。
“花將軍不過去嗎?”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賀穆蘭身後響起。
賀穆蘭回頭一看,正是北涼的世子沮渠菩提。
“我過去他們就尷尬了。”賀穆蘭說著菩提聽不懂的話,“我就在這裏看,為李使君祈福吧。”
“李使君在我國是有很高人望的使者。他第一次出使我國時,因為不願意以拜見國主之禮拜見我的父王,被許多大臣要求驅逐出境,後來他舌辯群儒,說的所有人麵紅耳赤,最終讓我父王心悅誠服的走下王座,反倒向他行禮……”
沮渠菩提說著自己從其他人那裏聽到的消息。
“那時候我國還沒有向貴國臣服,他的強硬姿態得到了許多貴族的忌憚,也是因為他太強硬了,許多事情到後來都沒有談成。”
賀穆蘭感慨的搖了搖頭。
這些都是政治家常有的手段,一開始就很好說話的話,就會麵臨無休止的妥協。反倒是來的人不太好說話,所有人就要開始考慮如何讓他鬆口或軟化,金錢、美人、陰謀詭計都會一齊上來,對這些使臣來說,軟化過程中得到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李順才能得到巨額的賄賂,所以一次可以談成的事情要來很多次,每次又可以得到妥善的接待。
而因為李順是第一次談判的人,於是第二次、第三次談判也會派出熟悉情況的他,這樣一來,北魏前往北涼的主使就默認了是此人。
哪怕拓跋燾知道李順恐怕和拓跋範有勾結,但為了兩國的局勢,也隻能排斥自己轄製他,再命令源破羌監視著他的動靜,不能直接將他一擼到底。
他終究是有功於大魏的。
但還是輸給了自己的私心。
“花將軍為什麼老是搖頭?”
沮渠菩提睜著大大的圓眼睛。
有人說盧水胡人就是後世新疆人的先祖,賀穆蘭覺得這個推斷是不錯的,因為沮渠菩提長得就像是後世見到的那種非常漂亮的新疆小孩,和蓋吳一般卷卷的頭更顯得他十分柔然可愛,賀穆蘭並不喜歡孩子,但還是被菩提萌的軟下了聲音,並不敷衍地回答他的話。
“我在惋惜李使君如此年輕就去了。”
“他不是什麼好人。”沮渠菩提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每次他來北涼,後宮裏就要選不少美貌的宮女去陪他。被他碰過的女人不能繼續回宮當差,大多就送到行宮或者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每次他一來,許多漂亮的宮婢就夜夜哭泣,生怕自己被選中。”
賀穆蘭的臉寒了寒,再看那溫暖的火光,眼底就沒那麼多感慨了。
“此處甚是吵鬧,我們還是去別處吧。”
沮渠菩提似乎對賀穆蘭的事情都很好奇,一直問個不停,當問到魏國的鐵騎大多是虎賁軍這個水平的,這個小男孩滿臉慶幸地伸了伸舌頭,似乎為自己以後不用和這樣的軍隊戰鬥而鬆了一口氣似的。
因為菩提身份尊貴,對於他一些不算過分的要求她也盡量滿足,隻是有些實在無厘頭的……
“可以嗎?可以嗎?他們都說你力氣大,我一直想知道它裏麵有什麼東西!”
沮渠菩提興奮地舉著一個碩大的核桃往賀穆蘭懷裏塞。
“我用銅錘敲過,都敲不碎呢!”
賀穆蘭無語的接過這個“核桃之王”,看著這個比自己在後世見過的任何一個核桃都要大的異類,好奇地問他:“你在哪裏得到的這個核桃?”
這真的是核桃嗎?
表皮也太光滑了點吧?
“當年我阿兄還活著時,我在他宮裏偶然撿到的。”沮渠菩提搔了搔頭,“我經常溜去他院子裏玩,二嫂人很好,從來不罵我。我有個姐姐,非常不喜歡二嫂,說她搶了阿兄,所以二兄成婚後,我去的也少了。”
賀穆蘭一聽還有可能是遺物,不由得慎重起來。
她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覺得應該捏的碎,於是正色問了他一遍:“我一捏恐怕就真的壞了,這好歹也是個紀念,你真的要把它打開嗎?”
沮渠菩提點了點頭。
“這是我阿兄出征前我撿到的,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打不開它。我姐姐怕我又偷溜阿兄院子的事情知道被母後罵,也不敢找人幫我開,我就這麼揣在香囊裏好幾年……”
他帶著期望的眼神看著賀穆蘭。
“你捏碎它吧!”
賀穆蘭點了點頭,將核桃攥在掌心,握拳後使勁全身力氣壓了下去,卻沒有把它握碎,頓時一驚。
她自己的力氣自己知道,這般大的力氣,莫說是核桃,就是金屬也給她捏癟了,這個核桃一樣的東西居然毫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