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槍在渴望飲血,他的馬在渴望疾奔,他希望狠狠斬下敵人的頭顱,以證明他的鮮血裏還有屬於野獸的部分,而不是被一個名為“善”的籠子永遠的困住,就這麼可笑又迂腐的度過他的一生!
拓跋素能混到統萬大將軍自然不全是靠的家世,他見拓跋提似有話說,自然明白京中應該已經把這種局麵猜到了,當即下令逐退所有閑雜人等,所有的舞姬歌伎和伺候宴席的下人全部離開飲宴廳,隻留下官員和將領。
閑雜人等一退,就開始陸陸續續有將領請戰。
“將軍,休屠人桀驁不馴,居然掠了百姓入山,其行為令人發指,已經不可能感化他們,末將願領軍前往平叛!”
“將軍,末將也願意前往!”
“羌人更是可惡,夏地的商隊原本就不多,居然還劫掠!”
商隊一向是各地賦稅的主要來源,長安尤其是如此,一聽說羌人阻了商路,一群官員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把羌人們吊打一頓才好。
拓跋素看向拓跋提,試圖在他這裏得到什麼啟示,誰料庫莫提卻看了一眼身側的赫連定,開口問道:“赫連公鎮守夏地已久,對各族的情況自是極為了解,以赫連公的看法,我們如今該如何應對呢?”
這竟是向赫連定求教了!
其實赫連定無論是年齡、閱曆、地位,其實都比庫莫提要高出一大截,隻不過他現在是亡國之人,而拓跋提是戰勝國的王爺,所以顯得赫連定要弱勢一些。
可要是問策,在場諸人,還真沒有一個能比得過赫連定。
人人都以為以這隻“蒼鷹”的高傲,是絕不會向赫連定低頭的,誰料拓跋提毫不猶豫的就詢問赫連定的意見,竟半點沒有入城時和赫連定互別苗頭的樣子,豈不是讓人愕然?
然而拓跋提如此誠懇發問,赫連定給的答案卻不太近人意。
“給我三千人馬,我便能讓休屠部族和羌人部族前來長安受俘。”
此話一說,莫說底下官員忍不住要翻白眼,就連賀穆蘭都有些想要歎氣。
你現在是魏國的客人啊親!哪裏有讓客人領著主人的兵去打仗的道理!
就算能夠打下來,究竟又算是什麼呢!羌人和休屠人反叛是匈奴人鎮壓的,這完全治標不治本好嗎!
赫連定卻是胸中自有丘壑,隻是懶得和這些“凡人”解釋。過去這麼多年,他要做什麼都是自己去做,做完帶著成果來見。
譬如他奔襲魏國、他反攻長安、他占了西秦。
他的部下早已經習慣了不問緣由,隻聽憑他的話去做,這是由於他的地位決定的,但他現在卻已經不是那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平原公了,如此自信又幹脆的結論,倒顯得他有些敷衍。
庫莫提卻覺得赫連定的脾氣很像拓跋燾,聞言帶著笑意說道:“我自然相信赫連公的本事,可赫連公如今還要去平城,這些微末小事,還是交給我們來辦吧。我想聽聽休屠人和羌人的情況,我大魏自認對他們已經非常優厚,為何他們還會再反?”
赫連定收起懶散的神色,仔細地打量了庫莫提一番,似是現在才把他當成值得正眼看的角色。
在場眾人都在叫嚷平叛、鎮壓,所以他也就投其所好,隨口說了他能收服他們的話,當然,若他們真給他三千兵馬,他也確實能讓休屠部落的部落主乖乖前來俯首就縛。
庫莫提問的仔細,赫連定也就正色說道:“休屠王金崖是金日磾的子嗣,一直自認為是匈奴王庭的正統,往日便不服教化,屢屢有不馴之意。魏國鐵騎勇猛,他們不可正麵對抗,便在魏夏兩國之間左右逢源,討要好處。魏國大勝,他們顯得也就不那麼重要了,而大魏又拍了官員去管轄他們,反倒比夏國在時更加嚴苛,會反也在意料之中。”
赫連定解釋的詳細:“你莫覺得休屠一族人少,他們既然自認是匈奴的正統,自然就會行正統之事。休屠王名為王,部族卻如同昔日匈奴王庭一般的劃分,不但有左右將軍,也有左右賢王,各級官員雖管理的事務和人數極少,但大小也是一個官兒。”
他哈哈一笑:“你別覺得他們在族中執行王庭那一套猶如兒戲,他們自己玩的倒挺當真的,這時候你們派個‘鎮西將軍’去接管休屠所在的地方,那到底是休屠王大,還是將軍大?那些‘大小官吏’是聽休屠王的,還是聽將軍的?休屠的凝聚力來自於昔日王庭的榮耀,一旦被分了權,很容易淪為鮮卑的附庸,金崖心中害怕,自然要先發製人。”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金家一家的地位罷了。”庫莫提了然的點了點頭。“金崖大概想,若休屠人都聽魏國將軍的,休屠王也就沒必要存在了。”
“不僅僅如此。”
赫連定身邊的赫連止水從小接受家中教導,見識也不同一般:“休屠自己也有自己的稅收方法,以往夏國時,我們是按整個休屠族群向休屠王收稅,然後休屠王以‘匈奴王庭’的方式向部民收了繳納。”
這樣一來,其實夏國什麼都不管,隻管找休屠王拿東西就行。你部民有沒有多,有沒有少,今年到底是豐收還是大旱,全然不管,我隻取一。
而休屠王付了“一”,回去再找部民分攤,這便是他們王庭的“收稅”。
“但魏國實行的是‘戶攤’,按戶收稅和服役,一地官員和將軍剛到休屠地方,肯定是要統計戶數、計算人口,這樣一來,休屠王的一點權利全部被剝奪,而魏國直接按戶征稅導致部民要交兩次稅,一次給休屠王庭,一次給魏國。他們習慣了給休屠王納稅,如今還要再給魏國一次,自然生出敵意……”
赫連止水這一解釋,沒有人認為赫連定所說的“猶如兒戲”是真的兒戲了。一個地方角色扮演到連稅收這種東西都出現了,和國中國又有什麼區別?!
賀穆蘭猛然想到了魏國占領的劉宋地方,梁州和雍州等地宗主遍立,也是瞞報人口,自給自足,魏國無法測算到具體的人數和戶數,便隻能每年一次統一向各鄔壁的“宗主”收稅,至於到底少收了多少,也無法計算的清。
夏國的胡人勢小,魏國官員還敢去清查人口,可南方那些鄔壁主手中握有兵器和軍隊,還有大量鄔堡作為防禦,一旦動真格的,連南方大片土地說不得都要被劉宋奪回,竟比這裏局勢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