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女人似乎是孩子在這裏出家為僧,哭倒在賀穆蘭腳邊,隻顧喊著兒子的名字。
賀穆蘭沒想到這麼一座小小的寺廟,既不是敕造的護國寺,也不是什麼高僧大德主持的大寺,竟然也有這麼多人關心,頓時有些下不來台。
蓋吳卻不管這些,瞪著眼睛就罵:“什麼大師!禍害我們盧水胡人的性命,又差點用妖法毀了我,明明就是一個妖僧!”
“你說什麼!”
“你們這群強人,為了搶劫血口噴人!”
當下又見要起糾紛,賀穆蘭按住蓋吳,再見身後的盧水胡人氣的都要炸了,有心要調開兩邊矛盾的對象,對著他們命令道:“把全寺都搜一遍,他們若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一定會留下什麼痕跡。”
她聲音洪亮,又在釋迦堂門口,霎時間就聽到堂裏有幾聲吸氣聲,顯然裏麵有人吃驚或心虛,一聽到賀穆蘭的話就有些失態。
盧水胡人隻捆了他們,卻沒有塞住他們的嘴。這些僧人開始不住的向外麵的百姓求救,隻把賀穆蘭等人描繪的猶如殺人狂魔、凶神惡煞一般。
眼見著看熱鬧和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賀穆蘭也沒好脾氣和他們繼續僵持了,一邊指揮盧水胡人們去搜索全寺,一邊肅容對周圍的百姓抱了抱拳。
“我是懷朔花木蘭,忝為禦前虎賁軍虎賁左司馬,如今奉大可汗之令搜查此寺,諸位若有疑問,可以隨我去衙門對質。”
她靜靜立在堂前,大有他們向前一步,自己就要出手的架勢。
幾個婦人已經哭倒在了一起,堂內的僧人聽到“奉旨”雲雲已經嚇得軟倒。皇帝的威嚴自然是不可冒犯的,原本喊得最響的幾個附近鄰人也按下了自己憤怒的表情,可腳步卻沒有移動一步,似乎是要看到最後的結果。
這讓賀穆蘭不由得想到後來拓跋燾下令“滅佛”之時。那時候,即使被發現族誅,依然有許多人偷著供奉和尚,甚至讓和尚到家裏避難。枯葉寺旁的鄉人為寺裏兩個和尚甚至封了山路,做成假的山壁,其工程何其浩大?又如張氏母子,為了保護寺裏的慈苦大師幾乎家破人亡。
這個時代百姓幾乎沒有避難所,會教授百姓知識、收容百姓逃避戰亂和徭役的,隻有寺廟和道觀。
道觀是清修之所,獲得道牒不容易,而且道教幾乎不收胡人,學習漢字修習經卷太困難了,佛教則不然,念句“阿彌陀佛”,剃了頭發就能當和尚,梵文經卷就算許多多年老僧都未必精熟,差距也不是很大。
出家人慈悲為懷,天師道入道門檻太高,佛寺定期施粥贈藥,接濟窮人,還教許多胡人和漢人習字以及謀生的技巧,會得到廣泛的支持也是常事。
可這一次,即使再怎麼虔誠,這些百姓的也都齊齊失色。
隨著一群盧水胡人悲傷的嚎哭之聲發出,十幾個盧水胡人或背或抱著族人的屍首從後殿裏走了出來,邊走邊大哭,幾近悲痛欲絕的地步!
這些天台軍的族人沒死於戰亂,也沒死於任務的過程,若是那麼死了,也不失為一個勇士。可如今,竟憋屈又冤枉的死在這座寺廟的後院,手上和身上都綁著繩索,看樣子死前十分痛苦,那臨死時的猙獰表情已經永遠定格在了那一瞬間。
盧水胡人最信仰佛教,所以才會在這座寺中歇宿,如今在康寧寺的後院裏發現了盧水胡人的屍體,他們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他們之前接到蓋吳和賀穆蘭的命令捆綁住這些僧人,尚且沒有侮辱他們,也沒有往他們嘴裏塞東西,隻是把他們放在堂裏大殿中,就是希望他們是錯的,能給他們一個道歉的機會。
可如今事實勝於雄辯,要道歉的,反倒該是這些僧人了。
圍觀的百姓都嚇傻了,出了人命,又是這麼多條人命,而且死的都極為痛苦,盧水胡人們大哭著把他們放在釋迦堂外,一邊念著佛號一邊替死者解開身上的繩索,實在是見者流淚聞者傷心。
蓋吳已經知道了這些族人的下場,可饒是如此,依舊驚得後退幾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是我叔叔的人馬!他們……他們有的還是我的長輩,小時候我還拿他們當馬騎過……瓦力盧阿叔,丘裏阿叔……”
賀穆蘭是法醫,見這些人死的實在是痛苦,不免職業病發作,跪坐下來開始驗屍。
她絲毫不懼這些死者恐怖的死狀,小心的查看他們的瞳孔和口腔,又仔細探查了他們的身體四肢,頓時怒不可遏:“他們竟然活活將人悶死!這哪裏是慈悲為懷的僧人,簡直是一群瘋子!”
陳節一直跟在賀穆蘭身後,他和蓋吳交情好,見後者無聲落淚,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莫太傷心。我們家將軍以前人稱‘玄衣木蘭’,軍中許多戰死的將士都是他收殮的。現在雖然走的……不太……”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措辭,隻好岔過。
“但你會給他們報仇,我們家將軍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說起來也是造化弄人,之前這些人還不知受了誰的委托來殺賀穆蘭,可因為發現賀穆蘭是蓋吳的朋友,這些人收手不願幹了,殺人者反倒成了被殺了滅口的人,誰也不知道誰是主使者。
照理說,賀穆蘭不該管這些要刺殺自己的凶手,可她又明白這些人不過是別人利用在手上的刀劍,又是徒弟的族人,不免有物傷其類之感,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
這原本就和她有關係,怎麼能袖手旁觀?
從後殿裏抬出這些屍首開始,圍觀的百姓就開始默然不語。有些人聽到陳節的話,用敬畏的表情看向賀穆蘭。
仵作是賤役,沒有人會把身居高位的賀穆蘭和仵作聯係在一起,而和死者打交道最多的,一個是超度亡靈的淨土宗和尚,一個便是鮮卑人和其他雜胡接觸最多的薩滿巫師。
薩滿教最高的*師便是一身黑衣,專門引神請靈,這個靈是戰死的英靈和祖先的祖靈,是指引胡人們魂魄歸屬的指引之靈,所以許多人聽到陳節的話,又見到賀穆蘭一身黑衣,跪在屍首麵前又翻眼皮又探脈搏,探查四肢的屍斑和痕跡,頓時就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神秘。
原本是法醫工作例行的程序,也被這些老百姓們當成人和鬼魂通話的法術,賀穆蘭能一口說出這些人怎麼死的,更是讓人覺得敬畏萬分。
“這些人先是被下了失去神智的**,但這種**大概藥效不強,亦或者……”古代的煉藥術還沒有達到極純的效果,無色無味更是扯淡。不是被發現不對了沒喝多少,就是喝了**在臨死前又清醒了。
賀穆蘭頓了頓,又繼續和蓋吳說道:“他們在昏迷時被人捆綁,所以幾乎沒有掙紮過的痕跡。可是後來被這些僧人用布巾或者其他織物活活悶死,不免開始掙紮,所以四肢和後腦勺都有劇烈反抗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