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我是花木蘭。”
賀穆蘭近乎自豪地說出這個女英雄的名字。
“若每座墓碑上都可以寫一段生平,這些幸福的女人們墓碑上必定很短,而我的經曆,足以布滿整座墓碑。我有著一群最可靠的男性朋友,每一個都願意為我兩肋插刀,舍生忘死,可這些情誼,全部和我的皮相、我的地位、我的愛情無關,這難道不是一個女人能做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嗎?”
賀穆蘭看著若幹人的眼睛,接著笑道:“當然,若你們有難,我也願意為你們兩肋插刀,舍生忘死。你看,這世上最純粹的感情,我已經收獲了,我不覺得我的未來有什麼痛苦的。”
“即使我暴露了我女人的身份,那也是我自願的。我能甘之若飴地度過這幾年,便也會同樣心境平和地過完自己的一生,你不必如此替我悲傷。”
賀穆蘭伸手擦掉若幹人的眼淚。
“至少最後,我還有你們,你說呢?”
“是。”若幹人重重地點了點頭。“即使你是個女人,也是值得我們尊敬之人。”
賀穆蘭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女人身份暴露後會遇到什麼不公的對待。正如前世的花木蘭一般,她在對人對事對國家上,從來毫無虧欠,會壓迫她的人,都是不了解她的人,而對於她來說,一個陌生人能造成的傷害極其有限。
如果前世的花木蘭、一個原住民都不會把這些人放在心裏的話,那麼她,一個後世來的靈魂,更不會害怕這些。
至於她所想要追求的未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又何來“斷送了未來”一說呢?
她目前最想做的,便是幫助拓跋燾建立一個盛世,一個人人都能自由平等的行走在大地上的國家,而“帝王的信任”這一最難達成的條件,如今已經安安穩穩的握在她的手上了。
若幹人是個善良的人,所以為她的未來感到痛苦,想必她其他的朋友們若是知道了這個秘密,也會一樣的痛苦。
因為朋友一日的悲傷,便是我一日的悲傷。
想到這裏,原本覺得暴露身份也沒有什麼的賀穆蘭遲疑了。
反正她也不準備這麼快揭露自己的身份,而拓跋燾也一副“無所謂你想怎麼就怎麼”的樣子,所以她也沒有必要急急忙忙的戳穿自己的身份,讓所有人頭腦混亂。
“若幹人,我是個女人的事,請你保守這個秘密吧。”
所以,賀穆蘭看著情緒已經漸漸平複的若幹人,淡淡地丟出這句話。
“火長,你放心,知道的隻有人二和我,我出去就把人二的舌頭割了。如果我和別人說一句,就讓我……”
聽到若幹人的話,賀穆蘭嚇了一跳。
“幹嘛要割人二的舌頭?就算透露出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咦?”
若幹人傻眼。
“連你都查得出來的事,以後遲早也會有人查出來的,正如你所說,我畢竟是個女人,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讓你保守秘密,是擔心其他朋友若是知道我是女人的事情,會不自在。尤其是和我朝夕相處過的同火……”
若幹人想到賀穆蘭一開始像是女妖怪附身一般說的話,連忙點頭。
“而且,像你這樣並非多愁善感之人,在知道我是女人後都會為我的未來痛哭流涕,那像是狄葉飛、阿單誌奇這樣心思細膩的人,恐怕更會擔憂。那羅渾一直立誌要打敗我,若是知道我是個女人,會不會羞愧的自絕於世呢?”
賀穆蘭笑了笑。
“我不讓你說出我的秘密,是擔憂他們無法自處,並不是因為我害怕秘密傳出去後的惡果。如果你真的為了這件事去隔了人二的舌頭,我這輩子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賀穆蘭的臉上出現了她常有的那種豁達表情。
“因為我是個女人的秘密,原本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可一旦你這麼做了,我便成了為了掩蓋秘密而犯下惡行的罪人。”
她知道若幹人會這麼做。她也知道她的同火們也許會為了保護她的秘密而做任何事情。但她不需要他們這麼做。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而把任何人變成惡人,連她自己也不行。
若幹人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之人,他還是個貴族,就算認為自己的幾個家奴再忠心,再有感情,可在某些事情上,該舍棄就舍棄了。這並非他的過錯,而是他從小生活的幻境和教育造成的。
家奴是他的財產,他不選擇殺了他滅口,而隻是割了他的舌頭,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很仁慈了。
這也是賀穆蘭為什麼有時候覺得很寂寞的原因,因為價值觀這個東西,總是猛然一下子跳出來惡狠狠地笑話著她,告訴她她和這個時代還是有難以跨越的鴻溝和障礙。
但她相信她能一點點改變他們。
若幹人發現賀穆蘭所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她是真的覺得身份暴露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臉上頓時浮現了不能理解的表情。
可他畢竟是尊重賀穆蘭的,所以她如此堅持,他也就答應了不會節外生枝,也不會告訴其他人。
賀穆蘭在若幹人這裏坐了一會兒,大致告訴了他自己為何會女扮男裝從軍,而且皇帝早已知道的事情,再看若幹人一副“今日我打擊太大請讓我靜靜”的表情,搖搖頭獨自邁出了他的帳中,讓他自己清醒。
走出去時,賀穆蘭掃了一眼人二,後者正一臉懼怕的看著自己。
想到此人也知道了她的秘密,卻因為她的秘密險些沒了舌頭時,賀穆蘭慶幸自己穿來的是個普通軍戶人家,而不是什麼女奴一流,否則依她的性格,說不定連命都已經沒了。
想到之前拓跋燾說的“我身邊的宦官趙明不也是個女人”,賀穆蘭就由衷的為這個時代的奴仆感到悲哀。
拓跋燾可能隻是出於好玩才一直瞞著和趙明玩這個遊戲,但趙明卻不知道對方已經發現,每日裏要忍受著各種自我嫌棄伺候他如廁。
這和她不得不看同火們的**不同,她的同火們都是男人,也不會因為被他看了少掉塊肉,或是做小女兒狀羞憤欲死。
若是趙明喜歡拓跋燾,這也許還能算得上是一種情趣,可聯想到趙明之前曾經對自己告白後被自己拒絕,這趙明大概芳心動錯了地方,再知道拓跋燾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而這個秘密還是自己說的……
說不定真的有可能尋了短見。
罷了,還是不要告訴她吧。
賀穆蘭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又看了人二一眼,飄然而去。
“人一,剛才花將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人二抓住人一的袖子,滿頭大汗地說道:“是不是?”
完了完了,花木蘭一定知道我知道她的秘密了!
她一定是想要殺我滅口,可又因為主人的原因不好下手!
人二一想到花木蘭人性凶器的本事立刻兩腿發軟,靠在人一的身上站不直身子。
“沒有啊,我覺得那眼神,看起來倒像是……”
人一回想了下。
“……同情?”
她同情什麼?
是了!一定是同情我要死了!
人二自己嚇自己,終於無法忍受這巨大的打擊,霎時間天旋地轉,噗通一聲暈倒在了人一的身上。
“人二,你醒醒人二?你今天到底抽什麼風!”
帳內。
若幹人將自己埋在被褥裏,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臉,一下子像是瘋子一般踢開自己的被子,狀似瘋癲地如是這般了幾回後,忍不住嚎叫了起來。
“這怎麼辦!這怎麼辦!火長穿的是我和我兄長的褲子!我是不是該負責?不,我要負責的話,我兄長也要負責,看了火長胸的那羅渾也要負責……”
若幹人裹著被子滾了起來。
“為了火長的名譽,我要誓死保護這個秘密!”
***
若幹人的謎團拜狄葉飛的提點所賜,算是被賀穆蘭給解決了,雖然之後又添上了新的煩惱。
可狄葉飛的煩惱卻無法解決。
崔浩並沒有逼他,甚至認為他的進步算是巨大的,可是當狄葉飛隨意打開一本書,卻發現自己看不大半的字以後,依然感到深深的羞愧。
崔浩身邊多是儒士,寬袍大袖,儀表非凡,就連崔浩指派給狄葉飛做“識字先生”的門客,也是道骨仙風,談吐高雅,每每讓狄葉飛生出自慚形穢之心。
他是雜胡,又長得像是女人,即使穿了漢人的衣袍也是一副奇怪的樣子,反倒是軍中的短衫褶褲更適合他,至少襯托出幾分英氣。
狄葉飛也曾無意間聽說過崔浩身邊的文臣和隨從等在私下裏說他如何心機深沉,如何攀上崔浩的高枝,如何野心勃勃雲雲。若不是崔浩身邊那個教他識字的門客開解,怕是他早已衝出去把他們胖揍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