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賀穆蘭性格中的弱點,她一直不知道怎麼和花生好好的、親密無間的相處,平日除了照顧他的吃穿,賜了他一匹馬,允許他有自己的名字以外,賀穆蘭覺得自己對他甚至還沒有對越影更親密。
她沒想過花生會為了她死。
她這麼差勁的主人,怎麼值得別人為她送命呢?
鮮卑人早就摒棄了主死奴葬的落後製度,隻有戰場上,若是主將死了,親兵要一並受罰的規矩。
花生隻是奴隸,是不必陪葬的,而是會被轉送給她的家人,成為她家的奴隸。
賀穆蘭想起了那些存在於花木蘭人生中,卻從未出現過的軍奴。
按照陳節的說法,那些軍奴早就屬於花木蘭了,可花木蘭從未使用過他們,隻是把他們安置在黑山城,有一個故交照顧,定期給他們送一些財物,讓他們能夠像是自由人一般活下去。
可自由的身份,花木蘭從始至終都沒有給他們,或者說,卸甲歸田的花木蘭,沒有能力把軍奴的契約從軍中解除掉,隻能用這種方式讓他們繼續生活。
那些奴隸到底是怎麼想的,花木蘭到底又是怎麼想的,沒有人知道。
那些奴隸還有著無限的可能,有著生兒育女的權利,可躺在這裏像是破碎的玩具一般的花生,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未來了。
“花將軍,我知道軍中都稱呼你‘玄衣木蘭’,可如今你身上有傷,你這家奴也太……”丘林莫震不好說“太碎”了,隻能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勞神,養好身體後……”
如今柔然已經歸順,他連“多殺幾個柔然人替他報仇”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啞了一會兒後,也隻能苦笑。
“這孩子確實剛烈,我都開始可惜了。罷了,花將軍想如何隻管告訴我,我幫你便是!”
哪怕她真想把這個孩子縫起來,他也幫了!
大不了一片片拚!
賀穆蘭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以“會通靈”而在黑山大營揚名的自己,被人提起時總是帶著一絲神秘的色彩。
可她自己知道,她是沒有什麼通靈的本事的,會的,無非就是些拚湊的能力。
他們覺得自己會把花生拚湊起來下葬。
“把他燒了吧,請把骨灰留給我。”
賀穆蘭閉了閉眼。
“天氣太熱,屍體留下太久會引發瘟疫,軍中死掉還留在營地裏的屍首,都該火化了才是。”
“咦?您不……”
看她這麼傷心,他還以為她會替他收屍呢。
“我收殮同袍,是為了安撫同袍的火伴和家人,是為了替他們維護尊嚴和財產。花生父母早喪,他昔日的同伴……應該不會為他難過。他隻有一匹戰馬,死了之後也歸我了,我不用擔心有人會搶走他的東西。”
“我雖然傷心,可身受重傷,能做的有限,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腐爛……”
賀穆蘭無力地解釋著,良心上的負擔已經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的心口如墜重石。
一隻手是無法完成縫合和辨屍的,她現在根本不具備收殮的能力,若是等到她傷好,花生已經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
若是花生最重視、願意為之奉獻出生命的人是她,那她會一直陪著他,隻要她還活著。
可恨!
她幫了那麼多同袍,到頭來,連自己救命恩人最後一程都無法送到!
“那……我把他……”
丘林莫震看了一眼,忍不住歎息。
“那我派人去處理了?”
賀穆蘭不喜歡聽到“處理”兩個字,卻隻能點點頭。
“有勞了,若是可以,找個薩滿為他念念吧。”
這孩子是信薩滿的。
因為薩滿曾替他的母親撫靈過。
丘林莫震找了幾個士卒把“花生”抬走了,見賀穆蘭實在提不起神來,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道:
“按照我鮮卑的族法,花生是你的財產,這些柔然人損害了你的財產,所以也歸你處置。”
“一般如何處置?”
賀穆蘭抬了抬眼。
“若是我魏人,殺了男仆,要賠償五頭牛。不過這些柔然人成了俘虜,肯定是沒有牛的,若是送回國,也都會淪為奴隸,奴隸殺奴,你可以隨意處置。你如今是主將,便是殺了幾個冒犯你的柔然人,也沒有什麼。”
丘林莫震是典型的鮮卑人,大戰之後俘虜人口,買賣人口都是常事,他愛惜子弟的性命,不代表也把這些柔然奴隸當做人看待,說起“殺人”雲雲,一臉正常不過的神情。
“五頭牛,嗬嗬,一條人命,居然隻值五頭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