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準備說“我都允了”,卻聽到古弼“咳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拓跋燾的老毛病,之前賀穆蘭千裏救駕之時,拓跋燾也曾說過這樣的話,還是若幹人的二哥示意賀穆蘭才沒敢要什麼。
古弼等大臣都習慣了拓跋燾隨意的性格,古弼更是經常出聲打斷他的興頭,可憐拓跋燾一句“我允了”還沒出口,頓時被滿帳大臣們集體風寒的咳嗽聲噎的活活縮了回去,隻好有些可憐巴巴地看著狄葉飛,那眼神像是在說“你看,我也沒辦法,我倒是想大方呢。”
狄葉飛再笨,聽到這一片咳嗽聲也明白了,當然不敢說“您封我個博望侯”之類的話了。事實上,他心中野心雖有,卻還依舊懵懂,真要問他想要什麼,他也說不出來。
“陛下既然答應你滿足你的心願,隻要不是太出格,自然是可以允的。”古弼也不好這麼拂拓跋燾的麵子,狄葉飛此次出使確實有大功勞,別的不說,牽製住高車人,等於讓柔然人斷了一臂,少了無數青壯參戰。
這樣的功勞,若是無傷大雅的心願,答應了也算是一段佳話。
古弼將“不是太出格”說的重了些,狄葉飛聽在耳裏,心中不由得感慨一聲。
他們這些普通的士卒,平日裏自然是把“大可汗”看的比天還大,在他們的想象中,皇帝要做什麼,隻要一言既出,是誰也無法阻止的。可事實就在眼前,原來即使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皇帝尚且無法隨心所欲,他一個乍然立功的雜胡高車,若是真有什麼非分之想,那才是自取其辱了。
一時間,他的腦中閃過無數心願,可無論想到哪個,似乎都不是自己內心最想要的。
突然間,狄葉飛想到了在柔然的所見所感,想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到了火長深夜為火伴寫信,想到了閭毗派出使者送信自己卻看不懂的羞窘……
他在想,為什麼自己有那麼多不懂,有那麼多無力,有那麼多想要的東西,卻不知道真正要的是什麼。
除了相貌,除了一身不算頂尖的武藝,他實在就是個平庸之人,若沒這番機遇,也許一輩子就耽誤在軍中,混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受著旁人輕視的眼光。
狄葉飛在思考,帳中的人都是有涵養的大人物,自然不會催促與他。拓跋燾和幾位愛才的大臣見狄葉飛為了“心願”想的如此慎重,自然也開始好奇他會要什麼。
狄葉飛知道這是他一生中可能最重要的一次選擇,也是以後再難得的機遇,所以思考的越加慎重。
‘我和這些大人物到底差什麼呢?’
他冥思苦笑,餘光掃過諸位氣質不凡的大人。
‘我想要找到的答案,究竟要如何才能了解?’
狄葉飛眼前閃過閭毗的茫然。
‘我……我……我究竟缺什麼……’
他的腦海裏最終出現的,是火長和若幹人手持兵書,愜意談論的樣子。
終於,狄葉飛伏下了身子,誠懇地對著諸人說道:“末將目不識丁,出使柔然以來,頗受其困。軍中識字之人太少,末將便是想學也找不到機會,如今陛下問末將有什麼心願……”
“末將想學文識字。”
他以首叩地,重重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他缺的是什麼呢?
這世上也許沒人能回答他。
但他會自己去尋找。
——就先從識字開始吧。
***
不知狄葉飛是哪裏打動了崔浩,也許是他的長相,也許是他身為普通軍戶卻不肯屈服的韌勁,也許是他求取知識和學問的姿態,所以他得到了一個天大的機遇,這機遇,甚至比他出使高車得了功勞更大。
他得到的,是這個沒有科舉出仕的世界裏,人們最看重的東西,是普通軍戶即使在軍中苦熬也無法得到的一種東西——“出身”。
崔浩所在的清河崔氏是北方第一門閥,而這位年輕的族長卻收了狄葉飛為關門弟子,要教導他學問。
當然,像這樣日理萬機的重臣,自然是不會親自為狄葉飛開蒙的,但崔浩身邊多的是族中優秀的子弟,崔家的家學也是北方赫赫有名,連拓跋皇族都無法就讀的有名之地,狄葉飛要學,崔浩想教,自然有無數人可以教他。
就連狄葉飛自己,也被這天下砸下來的好事給震暈了,以至於一整天都在傻笑。崔浩答應他,等班師回朝之後,狄葉飛便在他身邊接受教誨,輔助他處理高車事物,直到識文斷字為止。
除了被古弼收為侍官的若幹人,這已經是賀穆蘭的火裏第二位一步登天,得到機遇的年輕人了。
“噗!我說,你能不能別笑了,看起來太瘮人……”
賀穆蘭被赫連明珠和花生伺候著用些吃食,驀地一見狄葉飛的傻笑,忍不住把一口稀粥噴了出來。
狄葉飛原本長得美貌,笑起來的時候自然是驚心動魄的,可現在他的臉頰青紫,左高右低,看起來就十分怪異,笑起來的時候就更讓人難受。
就像是一副絕世名畫,活生生給人潑了奇怪的染料一般。
“可是,我好高興啊,火長。”
狄葉飛聽到賀穆蘭的話,笑的綠眸更加幽深了。
“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高興你就大笑,別這麼……”
“火長!火長!天熱了,你褲子還夠不夠?我幫你更衣?”
賀穆蘭話音還未落,若幹人一頭紮進了帳篷,又拿著幾條褲子。
“我把我兄長的新褲子給……咦……”
若幹人見了帳中的情形,眨巴眨巴眼睛。
“狄葉飛怎麼了?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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