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毗一本正經的說,“拓跋鮮卑不如我們了解地形……”
“右賢王,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這片草原鮮卑人曾經也在這裏放牧,怎麼可能不了解地形……”
黎奴王子高聲打斷他的話。“而且所有部族都分散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想要把汗父的命令傳達到四方,花費的時間都足夠鮮卑人打過來了。如今應該收起王庭,往東部敕勒遷徙避一避,等鮮卑人走了再回來才是!”
“不能避,一旦我們避了,所有的部族都會逃竄,那鮮卑人即使走了,我們鬱久閭的尊嚴也不存在了,更別說稱汗!”吳提等著黎奴王子,“東部絕不會有鮮卑人,應當讓東部的王族立刻回援,再派人去征召高車人,一東一西拱衛王庭,拚死一戰才是!”
“應該撤!”
“應該戰!”
“好了,別吵了!”大檀站起身一聲巨吼,話音還未落就立刻劇烈咳嗽了起來。“撲滿,鮮卑人過了栗水沒有?”
“汗王,還沒有,魏國帶了不少輜重,應該是沒有那麼快的。”先進帳的柔然貴人連忙搖頭。“我們是……”
“通知王庭所有的部落主來我王帳。吳提,你派出一支人馬,去西邊的金山把狄氏、斛律氏和護骨氏族長的人頭取回來,其他部民既往不咎。我們如今需要高車人抵禦鮮卑人,帶著他們的勇士和戰馬、兵器回來,你可做的到?”
誰都知道這時候去高車部族便能得到足夠的人手,是以所有的王子都又恨又妒地瞪著吳提,就連閭毗心中都有些遺憾。
大檀說的是“派出一支人馬去”,而不是“你帶著一支人馬去”,誰都知道大檀如今身體不好,所以所有的王子才恨不得一步都不離開王庭,否則大檀一旦病死了,其他子嗣不在身邊,奪位也好,傳位也好,不在王庭都是白搭。
吳提若是真奉命西行了,西邊又是他的地盤,他總有許多施為之法。可看大檀的意思,倒像是留著吳提在身邊不許他走,又想讓他得到高車的人馬,所以提早在給他鋪路。
拓跋鮮卑這麼多年來對柔然造成的震懾力實在是可怕,而大檀也已經是沒有了牙的老虎,不複當年的雄風了。
吳提聽了大檀的話,眼睛頓時有了明亮的光彩,那張終日裏冷峻的麵容也變得柔和了起來,他跪在大檀的身邊,親吻他的膝蓋。
“是的,汗父,我讓我的人馬帶著高車首領的頭顱和他們的勇士回來,拱衛王庭。”
吳提此時帳下已經不到兩萬兵馬,此次去高車,至少要派去大半才能威懾到高車人,而且高車也不是沒有戰士,真鬧僵了,說不定還會有棘手的事情發生。
閭毗原本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大檀掃視到他,心中突然一凜。
如果是平時,隨便如何拿捏閭毗都容易,這是外有大敵,內有叛亂,他的幾個兒子也蠢蠢欲動,將閭毗留在這裏反倒是大患。
再想到馮閼氏前一陣子受西邊某個豪酋妻子的邀請去相看“兒媳婦”,想要給閭毗娶個合適的妻子,至今還未回返,他就有些心中不安。
那豪酋是斛律可汗的老友,一直明裏暗裏照顧著閭毗母子,他有五個女兒,一心想著將長女嫁給閭毗,是以經常邀請馮閼氏去做客。
樂浪公主有北燕做後盾,出入都是自由的,春日草原風光大好,誰也沒想到拓跋鮮卑會北伐,是以一個月前她便離開了王庭。
“閭毗,你的母親還在捺吐屯那裏做客,你是不是也要派人把她接回王庭?如今外麵不安全。”
大檀擺出慈祥的樣子,“還有月牙兒,你母親離開有一個月,應該會想她了……”
閭毗吃了一驚,拿不準是不是大檀看出了什麼,低頭就從了命,說會立刻親自去接回母親。
吳提此時正跪坐在父親的膝前,不知道是因為閭毗是他現在的盟友,還是吳提的兵馬去了高車以後帳下空虛急需閭毗的支持,所以開口建議道:
“汗父,右賢王的人馬此時更該做的是防範鮮卑人,而不是去接閼氏。閼氏有親衛相護,又有捺吐屯的人在,不會少一根頭發。右賢王有勇有謀,又兵強馬壯,此時怎麼能離開王庭呢?”
閭毗在心中罵了吳提一聲豬隊友。
他原本想著借著去接母親的名義先行一步去高車部族接回“花木蘭”,再刻意施恩,告訴他們吳提的人馬很快就到的消息,帶著高車人想法子攻回王庭,殺了大檀和吳提一家報仇的。
按照他和拓跋燾的約定,隻要他殺了大檀和吳提,他可以繼任柔然大汗的身份,然後率族歸順拓跋燾。
從此以後,柔然歸入魏國版圖,柔然人在塞外放牧,按時納貢,俯首稱臣,和漢人享有同樣的地位。
吳提的心思很好猜,可閭毗也沒有什麼好的應對法子,隻能看著大檀思索了一會兒,同意了兒子的建議。
他也隻好乖乖領命,答應會召集部將和勇士,立刻趕來王庭護衛。
他們出了王帳,吳提身邊的漢人謀臣攏著雙手,愁眉不展道:“主公,怎麼辦?我們現在留在王庭毫無意義,隻有回到自己的領地上去,才能召集起人馬共謀大事……”
“大敵當前,就算他們願意擁立我,這時候也不會作亂。”
閭毗搖了搖頭。
“我現在隻能靠高車人。花木蘭說服了她的族人,我也答應會派人沿路給她的族人方便,讓她族中的老弱病殘去南邊的涿邪山避難。到時候高車青壯沒有了後顧之憂,我再以利驅之,答應事後還他們自由之身,給他們土地牛羊,他們必會誓死效忠。”
北麵的東部敕勒便是如此獲得的自由之身。西邊和南邊的敕勒人數不夠多,所以才一直被柔然壓製,一直想要獲得和東部敕勒一樣的地位。
“雖說高車士卒重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高車人身上也不太妥當。”這漢人謀臣不知道閭毗已經和魏人結了盟,還在禪精竭慮。
“如今還是先想著如何抵抗鮮卑人的進犯吧。鮮卑鐵騎天下聞名,他們又是有備而來,王庭說不定很快就會遭到敵人攻擊。如今還是得先離開這裏……”
就算此時當上了柔然可汗,一個隨時就會被破家滅國的汗王有什麼好當的?
現在抽身事外,積蓄力量,才有出路。無論是歸順魏國還是北逃敕勒、或往西遁,有自己的人馬走到哪裏都不怕。
閭毗自然是敬重自己的這位“先生”的,隻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和他說明,隻能笑了笑:“先生說的極是,隻是我現在也找不到借口離開王庭。”
“右賢王,右賢王,奴婢請求賜見!”
一個侍女在帳外大聲疾呼,被閭毗守在帳外的親衛架走,卻依然還在亂叫著:
“右賢王,您見見我吧!公主被可敦派來的人帶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求您救救他!”
這位來自北燕的謀臣頓時吃了一驚,擔憂地看向閭毗,卻發現對方毫無驚懼憤慨之色,反倒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這不是氣瘋了不成?
聽說這位可敦和樂浪公主素來不對付,導致小公主也經常受牽連,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先生勿急,此事是我安排的。王庭如今不安全,我不會放任我的小妹留在這裏。這裏沒有了母親,誰也不可靠了……”
閭毗微微一笑。
“剛剛說沒有借口離開王庭,借口就來了。”
不過半個時辰後,右賢王鬱久閭毗怒闖可敦的後帳,要求交還妹妹,否則他不會再留在王庭。由於可敦身邊的心腹侍女率人帶走小公主的事情有許多人看見,所以無論可敦怎麼解釋自己沒派人去帶走小公主,都沒有人相信不是她幹的。
事情鬧到了後來,就連吳提都親自來勸說母親交還月牙兒公主給右賢王鬱久閭毗。馮閼氏離開了王庭,小公主的管教和照顧一直是在王庭的異父兄長閭毗照顧,今日隻不過去王帳議事了一會兒,妹妹就出了這個事情,自然是難掩心中的怒火。
隻是可敦再無知,也知道吳提現在和閭毗結了盟,怎麼會做出這麼不智之事?她見自己的兒子都不相信自己,忍不住悲哭:
“我好生生去奪別人的女兒幹什麼!我有兒有女,月牙兒又不是王子!”
“可人人都看見是麗阿媽帶人抱走了月牙兒。除了您,誰還使喚的動麗阿媽?”吳提心中煩悶,語氣不免重了一點,“您要留月牙兒幹嘛?馮閼氏都離開王庭一個月了,沒有人能在後帳再阻擾你!不要在這個關節出事,兒子背後現在還有許多雙手想要拉我下來呢!”
“說不定就是哪雙手想讓你和閭毗結仇的!”可敦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自然是護著我的兒子,我這時候怎麼會耽誤你!”
她將頭轉向閭毗:“右賢王,我真沒有阿媽去抱走月牙兒,我雖不喜歡月牙兒,但也不至於容不了一個女孩兒!”
閭毗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難不成真是哪位王子?可麗阿媽不是您的奶阿媽麼?她背叛您又能去哪兒?”
吳提見閭毗不在逼迫可敦,心中也鬆了鬆。
他母親不得寵已久,全靠後族強大才一直沒有掉下可敦之位。如今他實力大減,閭毗卻收攏了以前斛律可汗的人馬,又在西邊破了四水胡,到了不少人馬,正是受倚重的時候,不能得罪。
“奴婢似乎見過麗阿媽和索爾滿王子身邊的侍女接觸過幾次,不過都是討論一些女人家的事情,沒見到有多親密……”
可敦身邊有個女奴突然想起什麼事,回報了起來。
“不過從那時候起,麗阿媽晚上就經常出去一會兒。”
“這種事你怎麼不早點回報!”
可敦銀牙一咬:“現在說有什麼用!”
“可敦夫人,麗阿媽是您的奶阿媽,管著我們這些奴隸,我們哪裏敢……”
“左賢王,右賢王,慈愛的可敦……”此時一個女官進了帳,對著三人撫了撫胸,“我剛剛去王庭四處問過了,有人看到今早麗阿媽帶著幾個粗壯的女人抱著月牙兒公主,往東部去了。”
東部是俟呂鄰氏的地方,也就是可敦的母族所在,吳提大量的草場都被賜在東部,此話一出,閭毗臉色大變,和吳提與可敦匆匆別過,帶著隨從和武士就奔出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