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將軍好升遷,小兵難動彈。若非有生擒鬼方這樣的大功,像是花木蘭這樣出身的人,總是要被盤剝個幾層,才能慢慢往上爬一爬。
想來要不是素和君親自去功曹那裏警告過這些人,後來花木蘭還是要被刁難,誰叫右軍現在都有了收殮戰友屍骨的習慣了呢?
軍中積弊已久,參軍帳獨木難支,大將軍拓跋延是守成之輩,隻是因為忠心耿耿,絕不會手握大軍而有異動,才被放在這裏一放就是十年。
但若說有什麼非凡的才能,超人的器量,那都是沒有的。隻有一點還好,不嫉妒有才能的人士,也不算貪婪之輩,在選拔將領上,還算公允。
拓跋燾早就有意換他,所以才把寄予眾望的拓跋提派了過去,做了獨樹一幟的鷹揚將軍。但庫莫提如今才二十出頭,不能服眾,要再熬一段時間的資曆,才能爬上那個位子。
那個時候的黑山大營,又沒有這個時候這麼重要了。
因為,征柔然,就在今年。
拓跋燾在心中思索了一會兒,準備回頭召來崔浩等人再商議一下這些事情,他有事要和古弼、崔浩商量,也不會隻偏聽賀穆蘭一麵之詞,便叫來若幹狼頭,找他要了一些金銀,給了賀穆蘭。
“你和若幹家這位侍官也是同火?你們都是舊識,肯定有許多話說,我便不做這個厚臉皮的人,讓你們眼巴巴看著我了。”
他掃視了房中諸人一眼,對古弼說:“古侍中留下議事,其他人都出去吧。趙倪和若幹狼頭把守門口,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這幾句便是逐客令,他是皇帝,誰敢反抗?當下乖乖站起身,一一告退,離開了屋子。
一出房門,若幹人和赫連明珠異口同聲:
“花木蘭!”
“火長!”
賀穆蘭詫異地看看他們兩,眨巴眨巴眼睛。
“若幹人,我等會再和你細聊。我和這位……有些私事,你先等我一會兒。”賀穆蘭想著若幹人不是外人,這赫連明珠一個女子留在深宮裏,又在皇帝身邊隨侍,想來辛苦的很,有不少悄悄話要說。
她雖是喬裝男人,但對赫連明珠這樣堅強的女子,是當做同性的閨蜜朋友來看的,同性和異性同時找她有事,那異性還不是男朋友之輩,自然是舍若幹人而就弱勢的赫連明珠了。
赫連明珠傲嬌地抬起下巴,瞟了一眼若幹人,得意的拉著賀穆蘭的衣袖就走,留下若幹人瞠目結舌,仿佛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這火長,還說自己不愛慕美色!
平時就讓著狄葉飛,什麼事都護著他就算了,這狄葉飛長得好武藝也強,自己打不過他,他忍!
這小宦官,除了長得細皮嫩肉點,哪裏值得入火長法眼了?就因為他們同住了兩晚?
他還和火長同吃同住同騎呢!
見鬼!
***
拓跋燾這次微服私巡,雖說微服,帶的宿衛也不少。他留下儀仗人馬在後麵慢慢走,自己帶著宿衛們,用著羽林軍的將牌,充當皇帝儀仗的前行隊伍,十分順利的就來了黑山城。
拓跋燾自理能力超強,原本是不需要帶著宦官出行的,但有人伺候自然更好,趙倪從拓跋燾還是太子時就一直跟隨他身邊,騎術極佳,武藝也還過得去,有自保之力,帶著上路自然不算累贅。
赫連明珠是匈奴人,從小跟著赫連定學習騎射,雖然力氣小,武藝是不精的,但平日裏行獵騎馬卻沒有問題,一行宦官中,除了趙倪,倒隻有赫連明珠讓拓跋燾極為滿意。
皇帝愛騎馬,宦官便不可能坐車,宦官都是皮嬌肉嫩的假男人,□□殘缺,在馬上摩擦更是痛苦,像是赫連明珠騎術這麼好的確實沒幾個。
所以拓跋燾放棄大隊伍輕車簡從時,指點了趙倪“父子”貼身伺候,其他宦官,都拋在了大部隊裏。
赫連明珠拉著賀穆蘭進了屋,不但沒有關門,反倒把門窗大開,四周隻要來了一個人,她都能看得見。
皇帝住進驛館,驛館裏是空蕩蕩的,她住的屋子前後左右都沒人,也不怕說話給人聽見。
赫連明珠心中一放鬆,拉著賀穆蘭就嚶嚶嚶嚶的哭了出來。
“你別哭啊,出了什麼事……”
經曆三世,賀穆蘭都沒和如此女性化的人物相處過,她的密友顧卿也是極少落淚的開朗姑娘,見赫連明珠哭的如此淒慘,不免手忙腳亂。
嚶嚶嚶嚶,我天天幫皇帝把尿啊!從那亂蓬蓬裏找龍根啊!
嚶嚶嚶嚶,我天天幫皇帝更衣啊!他居然喜歡裸/睡啊!
嚶嚶嚶嚶,我天天站屋角聽活春宮啊!他叫的比女人還大聲啊!
嚶嚶嚶嚶,我被人當樹洞天天聽各種糟心事啊!宦官居然喜歡官宦這叫什麼事!
嚶嚶嚶嚶,我葵水要來了怎麼辦啊!到哪裏去弄幹淨的桑棉啊!
嚶嚶嚶嚶,我沒法過了!我活不下去了!
這些苦水哪裏能說給賀穆蘭聽,她是把花木蘭當做心上人,又不是閨中姐妹,自然希望在對方心裏留下的永遠都是好的一麵,所以除了窩在賀穆蘭肩上哭個痛快,竟是一點苦水都倒不出來。
賀穆蘭見她哭的如此傷心,歎了口氣,也不出聲,隻直挺挺的站在那裏,充當了人肉支柱。
對不起了妹子,我的肩膀和胸背都不夠寬闊,你就委屈點先用著……
赫連明珠趴伏在賀穆蘭的肩膀上哭了個痛快,這才不好意思的從懷中掏出帕子,把滿臉的淚水擦了個幹淨。
她心中實在苦悶,又無人能說,一見到心上人,頓時發泄了出來。
赫連明珠今年才十六歲,高二的年紀,賀穆蘭是把她當晚輩來看的,見她哭的眼睛都腫了,便幫她將淚水染濕的頭發拂到而後,溫聲問她:“宮中隱瞞身份不好過吧?你也實在是辛苦了。”
她和她同命相連,她在軍中隱瞞女子身份,也不知在如廁的時候被多少人看了大白屁股,至今還有個“花木蘭肚子不好老腹瀉”的傳聞,自然知道她偽裝成宦官,可能比她還要羞恥。
而她畢竟是二十□□歲的人了,又是現代來的,在男女之事上總要比這個小姑娘看得開,更是同情她的遭遇。
赫連明珠聽了她溫柔的話語,頓時熱淚又要奪眶而出。
她竟發現自己忍了這麼久,苦了這麼久,竟似隻是為了等到他一句“你實在辛苦”而已。
實在辛苦,隻是四個字,便已經讓她理解,他是真的明白的。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宮中是在受苦。
他真的知道自己並不開心。
就連他拂過她耳邊的溫熱手掌,他在她耳邊的輕聲呢喃,都像是某種巫術,讓她的心猛然間緊緊的收縮了起來,酸楚和驚悸兩種情緒隨著四肢五骸蔓延開,直至心底。
“我……我被安排天天伺候陛下更衣……”
她說出來了!
她居然說出來了!
赫連明珠心裏驚駭莫名,可她的口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把那心底壓著的難堪和苦痛都宣泄了出去。
誰料,“花木蘭”沒有露出嫌惡或者覺得她不檢點的表情,反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像是覺得她的經曆很好笑。
赫連明珠畢竟是公主,她那般難堪,為了在心上人麵前維持一點麵子而苦苦掙紮,隻能痛哭流涕,如今對方並不嫌惡她的遭遇,卻表現出輕鬆的樣子,赫連明珠那點苦悶頓時化成了惱怒,輕錘賀穆蘭的胸膛:“你到底笑什麼!”
賀穆蘭這才發現兩個人的姿勢很像小兩口打情罵俏,兩個男裝的人如此動作實在是別扭,咳嗽了一聲退了幾步,笑道:“你好歹是匈奴女子,占了這樣的便宜,就不要說出來了。陛下的身材我也見過,可比我的好多啦……”
真是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標準的倒三角呐!
赫連明珠沒想到他這樣講,紅著臉道:“我又沒看過你的……”
賀穆蘭一噎。
咦?她這是被女人調戲了?
赫連明珠見賀穆蘭真是大度寬容至極,也就把他當做可靠的長輩兼戀人那樣,席地在他腳邊坐下,絮絮叨叨起來:“還有啊,陛下從來不召人侍寢,都是親自去別人殿中,你不知道,宮中的後宮小的可憐,幾個娘娘都住在一起,常年這邊咚咚咚,那邊也咚咚咚,你猜怎麼著?”
賀穆蘭順從的跟著問:“怎麼了?”
“另外一邊的娘娘嫌陛下聲音大,敲牆警告呢!”
賀穆蘭撓撓臉,無語望天。
“還有,不知怎麼的,全宮裏的人都以為我不會說鮮卑話,我也就不敢表現出我會的樣子,結果每天都有人跑到我麵前來吐露心事,這個宮女說那個宮女太風騷,那個宦官說自己對另外一個宦官有意,陛下身邊還有一個舍人,是從鴻臚寺裏升上來的小官,乍然得勢,天天跟在我身後,說是愛慕我……”
赫連明珠想起那鄭宗,頓時又想落淚。
“我是女人,本來做著宦官就已經夠苦的了,他是皇帝身邊的近身侍從,又是正兒八經的文官,我就一個小黃門,天天隻能躲著走。可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和我說著說著,居然還動手動腳……”
她低下頭。
“我和趙常侍說了,結果他跟我說……”
赫連明珠眼淚又下來了。
“他說宦官便是這樣,和陛下身邊的近臣保持一定的距離,但不要太過絕決,否則反倒惹禍,還勸我和他陰奉陽違,隻要不得了便宜就好。可我,可我……”
可我心中已經有了心上人,哪裏還會再做這種事!
更何況還是跟這樣的卑鄙小人!
賀穆蘭聽了赫連明珠的遭遇,頓時萬分同情。
這大概是,古代職場的性/騷擾?
偏偏她現在還不是宮女身份,人家騷擾都騷擾的肆無忌憚,因為宮女是皇帝的,太監卻是身份卑微,誰都能差遣的……
尤其是胡人朝廷的宦官。
賀穆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覺得難得出來一趟,晚點回去也沒什麼,心中實在是憐惜赫連明珠,對她道:“對這種男人,千萬不要示弱,一旦示弱,便如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了。我教你一套女子防身術,你把其中幾招學熟了,若對方要動粗,你自保後趕緊離開。陛下是英主,他若真做的過分,你直接去告狀,我覺得你應該沒事……”
這種猥瑣的事情,按照拓跋燾的個性,一定是把對方給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