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正如拓跋仁所說,如今他們在明,又是逃兵,缺乏糧草輜重,在逃跑的路上一定會發生劫掠,隻要沿路派人防守,再命沿路的鎮戍軍去追擊,說不定真能全殲在魏國之內。
拓跋燾當下就命令左右下達諭令,擬寫文書,又加蓋禦印,派出最好的傳令官數十人出去傳令。
此時天色已經是下午,再耗下去就要到晚上了,這麼多大軍都是急行軍來的,在荒郊野外完全無法安置這麼多人,拓跋燾想了想,命令王駕拔營,急速前往朔州,隻留沃野趕來的生力軍打掃戰場,看管俘虜,其餘人等全部隨著王駕出發北上。
此處離朔州不過百餘裏地,夏國人的膽大可見一斑。更何況前往朔州的沿路並非沒有城鎮,隻要有一座城鎮發現,便是滅頂之災。
可他們就這麼避過了,其中透露的信息,不可不深想。
庫莫提一見了王駕的時候,賀穆蘭就已經把明光鎧卸了,再見庫莫提時,乖乖地將他的明光鎧跪送上前,順便言簡意賅的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說了一遍。
無非就是徹夜不眠,逢大鎮便入,糾集了四千人馬,率先到了朔州雲雲。
庫莫提一直把賀穆蘭當做拓跋燾的心腹,對她的效率並不吃驚,他還聽說拓跋燾見到花木蘭的時候喜不自禁,甚至還擁抱了他一下,又對他讚不絕口,心中更是把自己的想法篤定了幾分。當下也誇獎了幾句,讓他重回自己左右,繼續護衛。
這時候,誰都知道拓跋燾最信任的將軍就是羽林軍的拓跋仁和鷹揚軍的拓跋提,庫莫提肯定是要日夜隨駕的,賀穆蘭跟在庫莫提身邊做親兵,那就是也能經常麵見拓跋燾,怎能不讓一幹鷹揚軍的騎士羨慕死?
無奈親兵乃是受信任的對象,羨慕也羨慕不來,眾人也隻能死心。
王駕開始移動了。
連綿不絕的車騎部隊跟在騎兵隊伍的身後快速的向著北方而行。早上的一場惡鬥,使羽林軍和宿衛軍傷亡了不少人,就在拓跋燾在皮帳中開會的時候,有關官員粗略統計了一下,羽林軍死了一千多人,宿衛軍死了八百多人,受傷的大約有三千人。
以三萬人對上近五萬的敵人,是這樣的傷亡數字已經很樂觀了,但再結合這些羽林軍和宿衛軍大多不是普通的軍戶,兵強馬壯又甲胄精良,居然也會在那種散亂的攻勢下戰死這麼多人,不得不讓人質疑羽林軍的實戰能力,
羽林軍受傷的三千多人大多是中了流矢,也有一部分是追擊的時候被砍傷的,好在此次是為了去高車彰顯大魏的富饒和威勢,所以帶了大量的車輛裝載輜重和儀仗、賞賜之物,拓跋燾見傷兵不少,大手一揮:
——能騎馬的騎馬走,不能騎馬的坐車走。儀仗和不重要的輜重、賞賜之物等留在原地,由拓跋仁帶著一批騎士紮營看管,等明早再派車馬送去朔州。
這就是拓跋燾這樣的君主能把麵子、財寶和輜重看的比人命輕賤,雖然說這裏更多的原因是宿衛軍和羽林軍都是良家子弟、功勳之後,但能這樣做,讓許多傷兵都感動的流淚。
大車卸下成堆的東西,然後把受傷的兵員抬上車駕,這次出門,自然也帶了京中的太醫,隻是受傷的人太多了,太醫也忙不過來,隻好在這些移動的車駕上一邊被顛的隔夜飯都要出來了,一邊為他們做一些簡單的清洗包紮。
在賀穆蘭的印象中,所有的電視劇和電影裏皇帝禦駕親征或出巡都是這樣的:
一排排騎著高頭大馬的將士開路,有儀仗隊伍打著各種儀仗,後麵跟著巨大的車輦,必定是四周有厚厚的帷幔,頭上帶著連他媽媽都看不出是誰的冠冕的皇帝,一副威儀的樣子坐在龍輦裏直視前方……
可現實中,拓跋燾不知道是因為遇見襲擊變謹慎了,還是原本他就是散漫的一位帝王,別說沒有用車駕,就連儀仗都沒有打出來,就穿著一身普通的皮鎧,騎著一匹寶馬,和其他騎士毫無區別的在趕路。
他的周圍跟著幾個將軍和文臣,庫莫提、步堆、崔浩和古弼都在其中,他們跟在拓跋燾的左右,一邊騎馬一邊和皇帝說著什麼事情,拓跋燾不停的點點頭,又搖搖頭,那樣子好像趕路原本就是該這樣,既然走的慢,不如一邊走一邊聊的樣子。
賀穆蘭這幾日都在行軍,大腿內側已經磨的不成樣子,又疲倦疲乏,所以即使她勉力想要豎起耳朵聽聽拓跋燾和庫莫提等人在說什麼,也隻能不停的敗給渙散的精神,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庫莫提身邊的親兵各個也都是如此,想來他們的趕路之旅也不見得愉快。
那個傷了手臂的獨孤唯並未看到,連他的部曲都不見了蹤影。若不是賀穆蘭確定花木蘭當將軍的時候這個獨孤唯還活的好好的,幾個親兵也不見悲色,怕是會猜測獨孤唯已經遇難了。
可憐的若幹人跟著若幹虎頭剛剛從沃野趕來,就被這位陛下趕去打掃戰場加押解俘虜了,等到能去朔州,還不知道要幾日。若幹家三兄弟莫名其妙的因為這一場偷襲在朔州相會,也算是奇妙的經曆。
賀穆蘭騎著馬,跟在乙渾少連和魯赤等親兵的後麵,僅僅保持著“不睡著”的程度而已。他們的替馬和庫莫提的替馬由鷹揚軍的士卒帶著跟在身後,想來要換替馬,也是幾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原本賀穆蘭迷迷糊糊的,忽然間,一聲熟悉的長嘶傳進了眾人的耳朵,那頗具特色的“咦嘻嘻嘻”嚇了拓跋燾身邊的幾個武將一跳,紛紛駐馬回頭眺望。
唯有拓跋燾一副已經習慣了樣子,一邊搖頭一邊安撫眾臣:“莫要詫異,定是我那替馬又鬧脾氣,叫了起來。”
但凡替馬,一定在騎士不遠的地方,隨時以供替換,賀穆蘭的主將在正前方陪著拓跋燾,她離拓跋燾也是不遠,仔細張望了一陣,立刻見到了馬奴們照顧著的越影。
此時的越影根本沒有賀穆蘭剛剛穿越到花木蘭家時候的高大,戰馬若照顧的好,往往能活四五十年之久,從四歲開始到二十歲都是使役期,拓跋燾帶著這幾匹剛剛成年的戰馬出來,原本想著此次不用出征,先練練馬力,順便培養下感情,以供日後差遣。誰料這一窩的幾匹馬各個性格不同,除了超光,沒有一個能達到他如今騎著的主馬“雷鳴”的水平,隻有樣子能夠唬人。
哦不,還有個連樣子都唬不了人的。
“陛下這次帶出來的幾匹替馬,似乎是雷鳴的後代?”庫莫提從小和拓跋燾一起長大,回頭一望,便發現這幾匹馬都有黑馬雷鳴的影子,笑了笑,“雷鳴當年便經常踢我,想不到這幾匹小馬比他們的父親更有個性。”
“就是太有個性了,傷腦筋。”拓跋燾搖了搖頭。“我登基的時候,有西域的使臣獻了破洛那的神駿四匹,但長途跋涉之後,活下來的隻有兩匹母馬。我的坐騎雷鳴和風行都是破洛那的良馬後代,雷鳴沒有被騸過,我便讓兩匹母馬和雷鳴交/配,生下這一窩小馬。”
破洛那,便是鮮卑人稱呼“大宛國”的名字。
戰馬交/配過後體力就會變差一些,所以大多數的種馬都很可憐,有些種馬為了保持繁育的數量,會使用藥物,隻為了在壯年期留下一定數量的後代。這樣的種馬壽命都會縮短,所以拓跋燾即使再怎麼想要汗血寶馬,也隻讓雷鳴那啥了幾次,就沒有再讓他接觸那些母馬了。
隻可惜雷鳴接觸了那兩匹母馬後明顯更容易進入發情狀況了,而拓跋燾這兩年又在征討夏國,便讓人把雷鳴煽了,從此若想再要有大宛種,隻能看雷鳴的兒女們給不給力了。
“不愧是名種,各個都神駿不凡……呃?”
一個正在誇讚超光飽滿優美體型的將軍一眼瞟到隊伍最後的越影,話語突然噎住。
“陛下您說的那匹有個性的馬……”
莫不是那個一直在踢著旁邊那匹母馬,讓她不敢超過的黑馬?
看樣子像是公馬,可纖細的都沒有比旁邊的母馬高多少。鼻孔老是不停的鼓動到最大,沒事就噴旁邊的母馬一臉。
拓跋燾回頭看到它這個樣子,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把臉。
“啊……它是最小的,但是不許別的馬跑到它的身側,否則就老是人立起來踹別人。被噴的是他的姐姐,母馬趕月,它最近又老是在發脾氣。說老實話,若不是我想著還能留種,可以再摸摸它的脾氣,這次都不會帶它出來。”
庫莫提知道拓跋燾帶他出來就是其實還挺喜歡他的,立刻笑著說:“越有脾氣的馬,想來越是神駿。此馬如今還未長大,體型不顯,但我聽聞隻有跑的快的馬才不願意別的馬超過自己,這必是一匹還未顯現出所有能力的良馬,就看陛下這個伯樂能不能發現它的長處了。”
是個男人都愛馬,這大抵和後世男人都愛車差不多,拓跋燾開了個頭,庫莫提迎合,這路程漫長,一大群男人漸漸歪了話題,開始討論到如何讓越影開竅上去了。
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在這件事上都表現出仿佛非常有權威的樣子,一個個七嘴八舌,有的說是吃的不夠滿意,有的說它是年紀太小性格未定,有說若是通人性的可以用鞭子威脅看看,有說拿飴糖試試訓練脾氣的……
賀穆蘭竊笑著聽著這一群人給拓跋燾支招,心裏都快樂壞了。
哪裏有他們說的那麼複雜,越影就是這尿性,就是不喜歡別的馬貼著它。就為這個原因,到後來十六七歲了,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說看它發情可憐想騸它吧,誰彎下腰看它那裏誰就被踢成豬頭,漸漸的,連花木蘭都隨它去了。
賀穆蘭心裏竊笑,卻見崔浩一本正經地說道:“雖說騸馬有讓馬病死的危險,而且這等良種不能再留下後代非常可惜,但不能用的戰馬,即使再好也不過是徒然浪費草料。依我看,再性烈的馬,一旦被騸過都會變得溫順,陛下若真想用它,不如騸了它,說不定又能成就一匹寶馬。”
寶馬……個屁啊!
拓跋燾沒有出聲。
崔浩看拓跋燾似是不願意,又接著說:“那就不如養著它,等它再大一點,到了發情期,將它當做種馬。說不定它的後代之中,也有不弱於雷鳴的神駿。”
賀穆蘭看了眼越影那小身板……
當種馬?
“非也,騸掉的戰馬雖然溫順,在戰場上也不會隨便發情,但我們鮮卑人訓過的馬本來在戰場上就不隨便發情,而且沒騸掉的馬會保持其野性,在戰場上能與敵人的公馬搏鬥,甚至踢傷敵人的戰馬,騸馬就隻能適合做替馬,做不了主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