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新兵逃出生天,各個對黑營之人感激涕零,哆嗦著就在營門邊背風的地方互相擠作一團取暖,等候著亂勢過去。
新兵們逃出左軍,在右軍營門前安置了下來,漸漸的,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往右軍湧。追繳趁亂生事者、或是已經瘋癲了追著人砍的瘋兵,也跟著這群新兵往右軍營門前追,一時間在新兵營救火的正軍們赫然發現人全在往右軍跑,一個個都傻了。
同樣傻了的,還有守在營門前的黑營甲兵。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人全部開始往右軍營門前衝來。
有些人被後麵亂砍亂殺的人追趕,一邊跑一邊胡亂嚎叫,眼見著人越來越多,大有失去控製之嫌……
“現在怎麼辦?”守在門外的大叫了起來,“裏麵的人,放我們進去!”
“現在不可開營門!擋住他們!”
門內刑軍道:“既然你們任由前麵的新兵竄營,就該想到有這種結果。”
“便有一兩個瘋子,難道還要把所有人都當成瘋子不成?”
賀穆蘭見花木蘭記憶裏那些威不可擋的鮮卑武士,如今各個都如同喪家之犬般東奔西跑,心中實在是憋屈的難受。
再一想到自己差點也被逼到這種境地,成為隻知道以殺戮發泄心中恐懼的行屍走肉,她忍不住就暗自慶幸,好歹有同火相助,處處守望,讓她不至於成了個瘋子。
“何人助我救人?”
賀穆蘭左右一望,持著長槍就要上前。
阿單誌奇和狄葉飛一怔之後不知所措,他們的得到的指令是防止別人衝擊此門,卻不是救人。
胡力渾胡亂叫喚了起來:“這些瘋子,若是我們跑出去了,他們趁機過來怎麼辦?要是以後說我們擅離職守……”
“胡力渾,我也曾做過噩夢!那時候你們尚且能守我一夜,替我念經,為何現在又把他們看做瘋子?這些也是同袍啊!”
賀穆蘭奔出陣前,“阻止那些發了瘋的人,自然就不會有人衝擊營門了,怎是擅離職守!”
再往前,這些人就要被刑官下令給射死了!
眼見賀穆蘭已經奔出陣去,阿單誌奇和狄葉飛一咬牙,也跟著向前。那羅渾雖然不怎麼喜歡花木蘭,但看到狄葉飛跑出去了,不知怎麼的也提著槍跑了出去。
狄葉飛奔出去了,那羅渾奔出去了,阿單誌奇也奔出去了,餘下眾人麵麵相覷,見門內刑軍沒有製止,便也跟著火長去救人。
隻見賀穆蘭手持長槍,卻把槍尖朝後,隻拿著那棍頭兒橫掃開來,端的是聲威驚人,掃倒一片新兵。
“將軍有令,不可衝撞營門,不想死的就此止住,莫要再向前!”賀穆蘭槍若遊龍,不管是瘋了的還是沒瘋了的,通通掃了過去。
她奔出陣來是怕這些人真跑到營門前去送死,後麵的阿單誌奇等人見了也有樣學樣,左軍的新兵許多都已經累得不行了,黑一的生力軍一投入戰鬥,立刻紛紛跌倒在地,爬不起身來。
隻是衝過來的人多,而賀穆蘭幾人少,又是逆著眾人的方向,自然顧此失彼,打倒了這個,又跑了那個,賀穆蘭饒是武藝精湛,拿著個沒有槍頭的倒槍立在中央,左掃右蕩,顯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憐。
那羅渾卻比賀穆蘭狠戾的多,他專門撿從賀穆蘭身邊跑掉的新兵對付,他槍法就狠辣,即使不用殺招,幾招下去,不是戳中膝蓋,就是掃到太陽穴等位置,若說賀穆蘭是攻擊範圍大、他就是攻擊力強,在賀穆蘭旁邊倒下無非就是疼些,在他手裏,幾乎是人人帶傷。
賀穆蘭一邊製止眾人往營門邊走,一邊不停呼喊:“莫要衝營,放下武器,到一旁抱頭蹲下!瘋兵自有人對付!”
隻是哪怕她聲音已經喊到嘶啞了,也沒有幾人真聽她的話去。當她格開一個發狂著胡亂揮舞著刀子的新兵,將他一棍掃倒在地時候,那新兵抓著她的槍尾,失聲大號。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在這裏!”
賀穆蘭看著他倉皇的眼神,突然就想到了被人掃下馬的自己。
明明以為已經找到生路了,卻生路斷絕,幾欲喪亂的自己。
原來那時候的自己,是這個樣子嗎?
在麵對突如其來的危險、當麵對險惡的人性時,已經沒有了以往的謹慎堅毅,而是隻顧著自己的恐懼,封閉住自己的眼睛,封閉住自己的耳朵,看不清任何東西?
她沒有拔出槍尾,反而往前一送,在他的額頭輕輕戳了一下。
“你不會死。”賀穆蘭柔聲歎道,“清醒過來,才有活路。”
棍頭搗在額頭的重量讓號叫的新兵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眼睛裏有什麼東西重新開始聚焦。
“我……沒死?”
“不,你又活了。”
賀穆蘭輕輕抽出他手中的長槍,開始向下一個新兵走去。
請活過來吧。
她記憶裏的鮮卑人,是悍不畏死,永遠不會向敵人求饒的勇士。
他,他,她,包括她,都應該是記憶裏的那些鮮卑人才是啊。
怎麼能讓“他們”都死去呢?
他們應該重新活過來。
***
賀穆蘭是右軍新兵營裏真正的無冕之王。無論是武力、臂力還是箭術,她都是讓新兵們歎為觀止,各種羨慕嫉妒恨的存在。
但一個人僅僅是武力強大,隻會讓人懼怕,是很難讓人升起敬佩之心的。
若說花木蘭是小心翼翼,因為“隱忍”自身的強大,和周圍人達到“同步”的感染力的話,那賀穆蘭就是因為有“自知之明”,因為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知道自己有什麼缺點而努力去正視自己的感染力。
她奔出去時,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要攔下那些新兵,不讓他們衝營。可當他真的逆著人流,以一己之身開始在一群人裏竭力阻止別人向前時,即使他們明白她要做什麼,還是忍不住發出歎息。
倒轉槍頭,不願意讓任何一個人真的枉死在她的槍下,在這種亂勢之中,是一種愚蠢也是一種浪費時間,任何正常人都應該像那羅渾、或者像阿單誌奇和狄葉飛兩人一樣,先考慮保全自己,再盡力讓別人失去行動能力。
可這樣吃力又不討好,而且還浪費時間的事情,因為花木蘭強大的武力,變成了一種可能,也讓人暗暗駭異。
賀穆蘭漸漸突入左軍那群人的後方,對上了那些已經瘋癲之人。看到他們,賀穆蘭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若不能再正視戰爭的殘酷,將會變成的樣子。
她不要變成這樣。
她也不能變成這樣。
“給我撒手!”賀穆蘭一蕩槍身,將手中的槍尾重重地敲在了舉刀之人的手腕上。
狂亂者腕骨碎裂的聲音清晰的傳了出來,這原本不該是在雜亂環境中被人聽見的聲音。正因如此,賀穆蘭赫然發現自己又重新進入了“入武”的境界。
周圍的一切清晰的猶如放慢了時間,此刻的賀穆蘭無悲無喜,無憂無懼,仿佛她就是天生的戰士,要以一己之身對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