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法子就是,在不知道同伴怎麼待你之前,先想想自己能為同伴做些什麼。人心是會捂暖的,捂不暖,自己也就涼了,那時候再說吧。”
他的臉龐在火光的映照下變得非常溫暖。
明明是平庸的長相,卻看的賀穆蘭忍不住想要落淚。
阿單誌奇抱起裹著毯子的罐子,在背風的地方放好。
等同火回來,他們就可以喝上一口熱的。
賀穆蘭知道為什麼自己想要落淚了。
——因為很久以前,花木蘭練箭回來,喝到的就是這樣溫好的熱粥。
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阿單誌奇都給她們上了很好、很重要的一課。
他就像是注定要矗立在那裏的明燈,指引著她們不要偏離了人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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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久,賀穆蘭和阿單誌奇等到了同火回營。阿單誌奇非常自然的站起身,到門口去迎接。
賀穆蘭在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兒,還是也站起身子,跟在了阿單誌奇的身邊。
在此刻,賀穆蘭是真正察覺到,其實是自己在依靠著阿單誌奇。
她在跟著他學習如何做一個這個時代的普通人。
這個土生土長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鮮卑人,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
而她,不過是誤入了這裏,連如何從最低處做起都不會的“異人”罷了。
這一火人進來以後,明顯對阿單誌奇比下午時候親熱了許多,大概是會做飯的人到哪裏都受歡迎吧,等阿單誌奇把熱粥捧出來讓他們暖暖的時候,他們笑的更加開懷了。
“哎呀了不得,以為來了個弱雞,結果是個會過日子的!你一定是有家室了吧?”火長喝了一口粥,舒服地眯上了眼。
“恩,孩子都三歲了。”阿單誌奇點點頭。
“有妻有子,真讓人羨慕,我們還都是老光棍呢。”一個同火笑著接過罐子。“不過,你還是個新兵,在戰場上太危險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更不能偷懶才是。”
“晚上最好也跟我們練練武,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是你武藝好就能活的,有時候要靠身體的反應……”
他這話明顯意有所指,眼睛一直看著賀穆蘭。
若是下午那個,因為別人要搶走花家所有積蓄購買的武備而氣憤的賀穆蘭,此刻大概會覺得他們這話就是嘲諷,而且是抬高阿單誌奇而冷落自己。
說實話,賀穆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狹窄的一麵。
大概是因為在花木蘭的身體裏端著太久,都忘了別人不把自己當回事的那段日子了吧。
但是現在……
賀穆蘭見他看她,還算友好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我也剛剛練箭回來。”
這樣的態度讓所有人一愣。
“我有一百五十步的弓力,騎射是強項。我是新兵,也許經驗不足,不過至少出戰的時候,我可以在後麵替你們射箭掩護。”賀穆蘭看著突然笑了起來的阿單誌奇,繼續強忍著有可能麵對的嘲笑說道:
“所以這把弓對我很重要,你們不能拿走。其他的東西……”
因為緊張和示弱的羞恥,賀穆蘭雖然說的光棍,其實身體緊繃到微微發抖。
“哎喲,這小子真把我們當見什麼東西眼睛都移不開的人了。你當我們是滿地雜胡,破頭盔都搶的要殺人的右軍嗎?”那火長一愣過後大笑了起來。
這大概是右軍當年鬧出的什麼笑話,因為在花木蘭的記憶裏,中軍也經常拿這個話題嘲笑右軍。
“一百五十步?我從軍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弓力這麼強的。你這木弓可看不出有這麼強的弓力,開到那麼滿,一下子就斷了吧?”
“……大概吧。”
我上輩子用的可是鐵胎弓啊。
賀穆蘭在心裏小聲的嘀咕。
“既然擅用弓箭,那就不算沒用。”火長咂巴了下嘴,又掃了眼阿單誌奇。“你雖然是添頭,可是會做飯,也不錯。老子底下幾個同火快被老子毒死了,每次大戰前都要拉肚子。”
“就是就是,我嚴重懷疑桂生和七子是拉肚子拉到腿軟,才被蠕蠕人給砍了的!”
一個火伴大聲嘲笑了起來。
一時間,營帳裏的氣氛也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了。
他們練了武回來本來就累的夠嗆,喝完粥以後頓時困的不行,隨便拿起火塘上燒著的熱水倒到盆裏,一群人擦一擦洗洗腳就爬到了褥子上。
賀穆蘭原本還在感動氣氛終於有了緩和,此時一見幾乎四五個人共用一個木盆裏的水,頓時神色凝重極了。
“花木蘭,你要不要擦一把?”阿單誌奇穿起鞋子,把手中剛剛擦完的布巾遞給花木蘭。
“我這水還熱著,你洗我的吧。”
……
“我我我我,我沒出汗,算了吧。”
“哦。”阿單誌奇端起盆,端出去潑掉,“看不出來啊,你看起來白白淨淨,其實挺不拘小節的。我還以為你肯定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呢。”
不拘小節=你真髒啊。
天地可鑒……我真的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啊……
壞了!
賀穆蘭猛然發現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在這個幾乎人人拚了命練武的中軍,晚上根本沒什麼地方是碰不到人的。
既然這樣的話,那偷溜出去打理下自己也就成了幻想。
蒼天啊!
不洗腳沒什麼,不清洗下麵的話?
賀穆蘭煩惱的爬回褥子裏,感覺自己髒極了。
***
做讓人接受的人,比做讓人害怕的人舒服多了。
至少賀穆蘭現在是這麼認為的。
她雖然不合群、傲慢、對前輩無禮,但畢竟是新兵中的“冠軍”,有些脾氣也正常,同火之人都是這麼想的,所以對她還算寬容。
尤其待賀穆蘭前幾天夜裏練箭箭箭中靶、中間沒有休息過一下的事情傳出來以後,同火之人對她的態度更好了幾分。
原本賀穆蘭對同火之人最不滿意的就是他們對阿單誌奇的輕慢與不屑,以及對他們的財物予取予求的傲慢,可這最重要的矛盾點,也在阿單誌奇表現出的一手化腐朽為神奇的廚藝、以及他其實並不弱的武藝後得到了好轉。
至於為什麼不再要兩個人的東西了,某天晚上互練馬戰的時候,一個同火說出了答案:
“就你們這兩個窮鬼!老子在中軍這麼多年,就沒見過裝備比蠕蠕人還差的!你們合該去右軍,搶都搶的沒滋味,啐!”
賀穆蘭的武力確實驚人,阿單誌奇也有一種鮮卑人少有的配合精神。總體來說,同火在和他們相處一陣之後,對他們滿意了不少。賀穆蘭也在和同火的熟悉中開始學習一些軍中的規矩,並且每天冥思苦想著如何解決個人問題。
“尿急不?一起去尿尿?”
“不了,我沒尿意。”
“出了鬼了,你剛才和我們一起喝的水,你那膀胱是鐵打的不成?”
“嗬嗬,嗬嗬……”
.
大帳中。
“報,蠕蠕從黑山口而下,往西麵的沃野鎮去了!”
“大概多少人馬?”
“約莫四千有餘。”
拓跋元帥點了點頭,命左軍和中軍速速出擊,攔截這批蠕蠕人。
尉遲誇呂得了上令,立刻回營點兵出戰,待想起花木蘭時,和下麵吩咐了一句。
“上次那個新兵的冠軍,在哪個營?”
“金十二的百人隊裏。”
“點‘金營’出戰吧。那花木蘭若還活著,戰績又不錯,就讓他補了這次缺了的百夫長。記得,要提是我吩咐的。”
每次對了蠕蠕後,都會少些兵卒,此時正是擢升的最好機會。
也是施恩的最好機會。
“是!”
賀穆蘭從未想過,在中軍這麼快,就要真的和蠕蠕人對上了。
花木蘭前世在黑營,從訓練到可以出戰,其中足足有四個月。出戰也都隻是掃掃尾巴,當當苦力之類的活兒,真正的戰鬥,還是各自進入了正軍以後才有的。
這大概就是選擇中軍的風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