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麵過於激動的時候,賀穆蘭會出手護住丘林豹突,讓他不會在道完歉之前被揍死。
“你居然還有臉來道歉!我已經送走了兩個兒子了,現在還要送走第三個!我小孫子才剛剛出世啊!你們的心是鐵做的嗎?不是說那位花木蘭將軍一直還照顧著你們嗎?她眼睛是不是瞎了才養了你們這一群廢物啊!”
賀穆蘭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家至少還有買得起皮甲武器的錢,你看看我們家,我們家!”
一個黑衣的老太太將自家的門敞開,讓所有人看到她家家徒四壁的場麵。
“送走第一個的時候,好歹還有一身皮甲皮盔,帶把長矛;送走第二個的時候,東西都換了給老大當救命的盔甲了,隻能給二兒子買一身便宜的,槍還是我家老頭子自己做的……”
那老婦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泣不成聲:“你逃了,我家小兒子被帶走的時候,連件布甲都沒有啊!大冬天要去涼州邊關,連把像樣的武器都沒有,還能活嗎?我現在看見當兵的人來我們鄉裏,我都害怕是來報喪的啊!”
丘林豹突感覺自己的臉皮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甚至懷疑自己為什麼要選擇來這裏。
如果隻是要贖罪,何不直接自盡算了?
花將軍讓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樣做就真的能回頭嗎?
王氏跟著那老婦一起哭,哭的比她還淒慘。她也是做母親的人,自然知道那種擔心孩子喪命的苦楚,她隻要一想到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惡果居然這樣可怕,就忍不住大聲的哭出來。
阿單卓一開始的表現的像是來打醬油的。他還是剛剛建立起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年紀,既不能理解王氏的母性,也不能接受丘林豹突的懦弱。在他看來,男人死就該死的如同一團火,既要燒光自己,也要燒光敵人。
可是當他看見那個老婦哭訴著自己不幸的遭遇時,他還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阿母。
他若真從了軍,她會不會也這樣在他不在的時候痛哭流涕?
會不會每次一看到當兵的路過,就害怕的躲在屋子裏,當做什麼也沒有看見?
阿單卓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是我的錯。我不求您原諒我,但至少讓我來說聲‘對不起’。我已經……”
“滾!滾的遠遠的!我永遠不想看到你們!”
那老婦發狂的抄起手邊的抓耙,向著跪著的丘林豹突劈頭蓋臉的砸去。
賀穆蘭一把抱住那激動的老太太,將她的頭埋入自己的肩膀,一邊安撫著她的情緒,一邊用眼色指引阿單卓拽起地上的丘林豹突快走。
阿單卓放下捂著嘴巴的手,忍著鼻子裏的酸楚,一把拉起地上的人,連拽帶扯的拖了出去。病世子娶我吧
“不會有事的,你三個兒子都不會有事的。他們還有家人,還有父母,還有兒女,他們爬也會爬回來的。”賀穆蘭拍著她的背,像是念咒一邊的念著。
“你在對我家婆子做什麼!”從院子外走來的老爺子像是發怒的山羊一般衝了過來,正是當初賀穆蘭向他問路的那個老人。
“我……”賀穆蘭看著朝另外一條路走遠了的丘林等人,傻乎乎地張口:“我在安……”
“當初見你問路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居然連老太婆的便宜都占!我打死你這個臭不要臉的!”
“哇!”
賀穆蘭被嚇了一跳,連忙放開老太太,沒命的跑了。
賀穆蘭一口氣跑出好遠,見身後那老頭沒有追上來,這才鬆了口氣。這時候的人普遍顯老,說是老頭子,怕是隻有五十來歲,但歲月的摧殘和世道的艱辛已經讓他們過渡的染上了風霜之色。
可在那位老爺爺的眼裏,自己的媳婦依然是走在路上還會被人占便宜的美人。這世上正是因為有這種情感存在,所以才能世世代代的繁衍下去。
鮮卑人和漢人,在這一點上並無分別。
王氏為什麼就看不透呢?
.
丘林豹突去的第二個人家,出乎意料的很容易就原諒了他。
輕而易舉的連賀穆蘭都出乎意料。
“我的兒子不會死的。”
這個麵容剛毅的中年男人這樣說道。
“他四歲就跟著我學武了,我當年得了恩賜回鄉的時候,他才這麼高……”這男人表情溫柔的伸出一隻手掌,比了比自己的脖子,“……他就已經能將我撂倒了。”
“我和他,其實都在等著軍貼送到家裏的這一天。隻是現在天下承平,現在已經沒什麼仗打了,想要建功立業也沒有那麼容易。我還以為軍貼在他娶妻生子之前都不會送到家裏來。”
這個男人看了眼賀穆蘭,“你也和我一樣,是沙場上回來的人吧?”
賀穆蘭點了點頭。
“是的。我從黑山回來的。”
“原來是抵抗蠕蠕的兄弟啊。”他笑了笑,“丘林豹突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我和他父親是一起遷來的這裏,從他小時候起,我就知道他做不了他父親那樣的英雄。但我沒想到他連做個男人都做不到。”
“你做的很對,讓他逃是逃不掉的,沒有在軍中曆練過的人不知道‘逃兵’意味著什麼。”
這個中年男人看著地上跪著的丘林豹突,露出憐憫的神色。
“所以我原諒他了。因為他將會背著這個可怕的名聲一輩子,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酷刑,以至於我連唾罵他都有些於心不忍。”
“你們走吧,我雖然不想打罵他,可是看到他心情卻一點也好不起來。”這位父親傷腦筋的歎了口氣。
“我那兒子走的時候,剛剛和一家鮮卑姑娘訂了親,也不知道這門親事會不會黃。這是我唯一遺憾的事情。”
他看了眼王氏。
“經過這件事,我們家就算是斷子絕孫,也不會再娶漢女了。”
王氏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了起來。
“隻有我鮮卑女兒,才能養出英雄來。就算隻是個女人,花木蘭那樣的鮮卑女兒,也不是你這種……”
“花木蘭的阿母是漢人。”賀穆蘭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花木蘭會寫漢字、說漢話,這在軍中是無比榮耀的事。漢人創造了文字,得以讓我們鮮卑人可以將曆史記錄下去;漢人創造了各種武器,讓我們可以不必赤手空拳的征戰;漢人的官吏為我們管理廣袤的疆土,讓我們不必餓著肚子拚命……”
“這位朋友,你這樣的話,我聽不得。”
那男人止了聲,詫異地看了賀穆蘭一眼。
“你說花木蘭的阿母是漢人?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賀穆蘭聳了聳肩,“事實如此啊。”
賀穆蘭沒有繼續和他爭辯下去,而是攙起丘林豹突,十分感激地對他鞠了個躬。
“謝謝你的寬容,這對這個孩子很重要。他會為他做錯的事付出代價,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他能看見他做錯的事究竟帶來的是什麼。不知道這個,他永遠也沒法子變成一個‘男人’。”
“你讓他看到了男人寬容的一麵,這十分可貴。”
“你謬讚了。我隻是經曆的比較多,已經看的開了。”
沒有人不喜歡被誇獎,這個麵容嚴肅剛毅的男人居然也會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我相信我兒子不會死,他會堂堂正正的帶著軍功和戰利品回來,就跟當年的我一樣。所以……”
他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裏屋的布幔。
他的妻子正躲在那後麵,因為厭惡這一群人而不願意出來。
“丘林夫人,你得相信你的兒子。做母親的總是竭力阻止兒子們往危險的地方去,可他們偏要往裏走,這是阻止不了的天性。”
“我……”
王氏將腰彎了下去,幾乎彎到了泥土裏。
“我對不起……”
“請出去吧。”
這個男人抓了抓腦袋,他看到那個布幔在抖動,所以不由得加快了語速。
“再不出去的話,我今晚就上不了床了。”
咦?
一群人都露出傻了眼的表情。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
“啊,一天的功夫,隻走了兩家。”
賀穆蘭伸了個懶腰,覺得自己累慘了。
她身後的所有人都耷拉著腦袋,拖著腿,沒有一個能有她這樣飽滿的精神。
“但不管怎麼說,一開始就有一個好的開端。至少有一家人原諒你了不是嗎?”賀穆蘭抓住丘林豹突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
“你覺得這是很羞恥的事嗎?一家家去道歉,痛哭流涕,請求別人原諒,讓別人來揍你,是很羞恥的事?”
“我……”
丘林豹突支吾著開不了口。
“他們不會原諒你,你自己也無法原諒,但至少不要做一隻把自己藏在地洞裏的耗子。”
“明天,後天,大後天,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也許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死,在那之前,你都要過著這樣的日子。但至少這是你自己選擇的。”
“無論你究竟會變成怎樣,當你選擇走出這一步……”
賀穆蘭的聲音像是從天上飄下來一樣般鑽入丘林豹突的耳朵裏。
“我們會陪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這個男人抓了抓腦袋,他看到那個布幔在抖動,所以不由得加快了語速。
“再不出去的話,我今晚就上不了床了。”
其妻:他老是提花木蘭!一天到晚提花木蘭!他要喜歡花木蘭他找花木蘭去啊,找我幹嗎!
丈夫: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