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赤的話引起校場下一群看熱鬧的右軍叫好之聲。
在很多人看來,中軍這就是來砸場子的。
有些原本還對若幹人表示同情的新兵,因為中軍的參與、走後門到右軍將軍都為他求情,開始討厭起了他來。
“斬!斬!”
“我尿急,能不能先撤啊!”
“我頭也經常痛,王將軍,我能在你手底下當兵嗎?那樣頭痛的話我就可以休沐了!”
若幹虎頭的臉色鐵青,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找來王將軍和叔孫將軍為弟弟作證,卻似乎更讓右軍眾人群情激奮起來。
魯赤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對身後的行刑官揮手:
“聽我號令……”
“你不可以殺他!”若幹虎頭看著已經認命閉眼的若幹人,在心裏罵了他一聲軟蛋,繼續高聲喝道:“他是我弟弟!”
“笑話!他是你弟弟就不能斬了嗎?”魯赤脾氣也上來了。“我便讓你看看能不能斬!”
“你沒聽懂,魯赤刑轄,他姓若幹。鮮卑祖製,鮮卑三十六部非‘大人’不能賜死,你是八姓中哪一姓的‘大人’,可以斬首一個部落主的兒子!”
若幹虎頭冷笑著回過頭去。
“獨孤唯,你正是‘大人’之子,告訴他,不經大人審訊便擅殺部落主之子,該當何罪。”
獨孤唯是若幹虎頭的朋友,因為他弟弟的事情,被懇求到這裏相幫的。
三十六部裏部落主也分大小,獨孤氏族是曾經能和拓跋氏族分庭抗禮的大族,至今為止也一直是勳臣大族,部民上萬,所以他的父親便是八大姓裏的‘大人’,負責管理大族的內部事務。
這條規矩自然是有,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條例了,久遠到這位陛下還沒登基之前就已經存在。現在也很少有人把這條舊例拿出來唬人。
看來他這位看起來冷靜的同袍,實際上還是很在乎自家兄弟的,連這種笑死人的“救命稻草”都拿出來用。
一想到自己家裏那個也很缺心眼,還二到了家的傻弟弟,獨孤唯在心裏歎了口氣。
當哥哥的,就是命苦。
一時間,獨孤唯覺得這位朋友‘狐假虎威’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了,當下點了點頭,爽快地說道:
“若幹家雖然不怎麼出名,但當初隨老可汗打天下時也是‘盟約主’之一。若你真砍了若幹人,少不得我要回去問問幾位‘大人’,你需不需要為‘以卑犯尊’而償命。’
校場下頓時噓聲不斷,原本因為王將軍的話而對若幹人升起一些同情的右軍眾人又開始起了哄。
“哦哦哦,若幹大人,你好了不起喲!貴族連當逃兵都不用死!”
“我們這些賤民就是可憐,我們跑了就是‘逃兵’,他跑了就是事出有因,我們要跑了,王將軍能不能救救我?”
“若幹人,做的好不如生的好,你幹得漂亮!”
一時間,各種讓人不快的話讓獨孤唯忍不住蹙緊眉頭,若幹人羞愧欲死的將頭垂了下去,他恨不得此時魯赤一刀把他斬了,也好過在這裏受這種侮辱。
若幹虎頭卻一點羞愧或難堪的樣子都沒有。在他看來,他貴族的身份也是他實力的一部分,而原本該使用這種實力的若幹人卻一直用不好這種能力,隻會虛張聲勢而已。
管他別人如何去說,你隻要站在天上,永遠不要跌到地下去,那他們這輩子就隻能看著你的腳趾頭說這些話而已。揣測隻會是揣測,不甘隻能是不甘。這世界本來就是個生來就有貴賤的世界,又何必假裝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魯赤這下子徹底下不來台了。
他看出來了,那個叫做“若幹人”的不起眼少年,他的哥哥卻是個瘋子。也許看起來一副尊貴的少爺模樣,也冷傲的很,但掩飾不住他是個瘋子的本質。
在校場這麼多人的地方直接喝出這樣威脅的話,逼得他騎虎難下,又請了獨孤家的少爺撐腰,逼得王將軍和叔孫將軍不得前來……
若是若幹人真死在這裏,他一定會像瘋狗一樣追著他咬!
媽的!這若幹人不是姬妾之子嗎?
不是說若幹家一直以“謹慎”而聞名嗎?
難不成都是騙人的?
校場上突然嘈雜的如同集市一般,王將軍和叔孫將軍見了此狀,忽視一眼,臉上都是頭疼的表情。
無論若幹家這個少爺多麼優秀,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年輕人沉不住氣,一下子就跳著把所有的底牌都掀了。
這種話應該到那魯赤耳邊悄悄的說,這時候大咧咧的說出來,以後右軍和中軍關係隻會更糟糕了。
雖然人有貴賤之分,但行事是否貴賤卻是和人的身份是否貴賤無關的,以勢壓人,這是所有人都討厭的一件事情,他若是想要保護好自己的弟弟,就應該小心的維護他的名聲,然後盡量妥當的救下他,而不是想著先救下來再說。
這讓他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右軍不會再有他立錐之地了。
***
一個時辰前。
花木蘭焦急的在大營門口等待著,就連門口站崗的將士都已經用可疑的表情看了他許久。
若不是她穿著魏軍的衣衫,又手無寸鐵,恐怕會被這些守門的衛兵當做奸細。
過了一會兒,門口那些衛兵徹底瘋了。
“怎麼回事!我看錯了嗎?”一群衛兵嚷嚷了起來:“你們看啊!那些牧民押著的是人吧?不是牛羊吧?”
“難道我們以後要改吃人了?”
“你開什麼玩笑!誰會吃那個!”
“那這些牧民搞什麼!”
莫名的慌亂一下子降臨到這些衛兵的頭上,有些人驚訝的把頭盔都摘了,就為了散散熱,看看是不是發了燒以至於把腦子燒壞了。
花木蘭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伸長脖子看看是不是自己等的那些人。
待看到他們那一身牧民的裝扮,以及後麵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一大串蠕蠕人俘虜,花木蘭捂住自己的心口,竭力不要讓自己大笑著喊出聲來。
牧民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老漢像是趕著牛馬畜生一般趕著這一大串柔然人往前走,身後跟著的是一群好奇著四處張望的年輕人。那些柔然人被扒掉了所有的盔甲裝備,隻穿著一件單衣在瑟瑟發抖。
“啊呀啊呀,帶著這麼一大串人,根本就走不快呢。從敕勒川趕到這裏,足足用了一天一夜!”那老漢帶著這麼一堆人走到了黑山大營的門口,悄悄地對留在門口的花木蘭擠了擠眼睛。
花木蘭也回眨了一下,“哇,你們怎麼帶著這麼多人?老遠的,我還以為你們趕著牛羊……”
“這些是要來偷我們牛羊的家夥!”老漢用手中的馬鞭抽了一下這些俘虜,又牽著馬走到黑山大營前,向那些惶恐的衛兵笑著喊道:
“咱們來獻俘啦!有位將軍教我們如何設下陷阱,這不,中計的蠕蠕人太多,我們的帳篷關押不下,這就給黑山大營送來了!”
“啊?你們抓的?什麼將軍?”
一個負責看守大營正門的門將出來親自接待這些人,當他看到這個老漢是每幾個月就要來送一次物資的赤達老漢時,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老爹!怎麼是你!”
“哎喲,可不就是我嘛,咱們又見麵了。能讓我去見見你們將軍嗎?”
花木蘭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裏,望著不按理出牌,帶了一大堆俘虜和族人的老爹,花木蘭忍不住笑出了聲。
有蠕蠕人做為證據,若幹人的作用才會大大的顯現出來。
這實在是太好了!
校場中,若幹虎頭和魯赤的博弈還在繼續。魯赤如同被懸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連台階都找不到一個。
校場裏的將士們等了太久,有些已經開始嘩然大叫,告若幹人的那幾個舊日同隊則是滿臉恨不得咬死他的表情。
被拉來的獨孤唯也有點不耐煩了,張口準備再逼兩句,讓魯赤放人……
“令到!奉拓跋延將軍之令,傳召右軍若幹人!”
一個傳令官腰插小旗衝入校場之中,拔下腰後的旗子迎風一招。
黑底紅邊,中有一個“延”字,正是黑山大營大將軍拓跋延的令旗。
這可不是什麼中軍或右軍的鎮軍將軍,而是能調動三軍的主帥,莫說若幹人沒見過他,就連王將軍和若幹虎頭這樣的人也沒見過他幾麵,而且還是遠遠的看著而已。
這情勢突然急轉直下,魯赤如果之前是難堪和尷尬的話,現在就是不折不扣的惶恐了。
“敢問這位令官,大將軍因何事傳召右軍的若幹人?”
那令官搖了搖頭。
“標下隻負責傳令,刑轄官請派人帶著若幹人,和標下走一趟!”
這一早的熱鬧看的讓人是波折不斷,直呼大開眼界。幾個刑轄官讓人把若幹人嘴裏的破布取下,稍微替他整理了下頭發和衣衫,整理到不至於汙了上官眼睛的地步,這才讓令官帶著他走。
若幹虎頭趁刑轄官替他整理的時候湊到弟弟身邊,小聲問他:“你又惹了什麼禍,竟要大將軍親自去提審你?你莫以為我有什麼天大的本事,能從大將軍手裏撈人,你別給若幹家惹禍!”
這樣的若幹虎頭才是若幹人熟悉的樣子。他若真溫情脈脈的過來對他噓寒問暖,若幹人怕是先要把自己給惡心死了。
隻是他也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會傳到大將軍那去的,所以眨巴眨巴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回他哥哥:
“沒有,我幹的最大的事……咦……”
他頓了頓。
“不會是花木蘭吧?”
“什麼花木蘭?”若幹虎頭一怔。
他根本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若幹人被傳令官和刑轄官的人帶走了,留下一堆看不成熱鬧的兵卒。幾個刑轄官麵子實在下不來,“雞”都跑了,他們隻能讓那些“猴子”先離開校場,各自去做各自的操練。
王將軍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和叔孫站在一邊稍微聊了會,若幹虎頭卻是心裏七上八下,恨不得變成隱身人偷偷溜到大將軍的軍帳中看個究竟才好。
一直矢口否認曾經見過若幹人的三位將軍麵如死灰,因為那天若幹人來找他,向他磕頭求援的事情他們的手下有不少人看見了。如今刑轄官向著他們,手下也不會冒然去揭穿這個事實得罪上司,所以他們才敢這樣辯解自己的行為。
可是若是大將軍過問此事,那根本不需要逼問,那些人一定是一五一十的說出實情。
相比之下,老實說出自己因為有職務在身而不能去支援的叔孫公,雖然在道義上有些虧欠,但在軍法和人情上卻是站住了腳的。
現在不知道大將軍傳召若幹人去是做什麼。
若幹家難道還能搭上宗室不成?如果是那樣的話,鮮卑三十六部豈不是誰都不能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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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押走的若幹人心中已經有九分肯定自己會被大將軍傳召是因為花木蘭。
因為他在幾天前說過“我去找聽得見你聲音的人”這樣的話。他想過他也許回去找王將軍、或者找其他什麼人,他甚至猜測自己的兄長是不是花木蘭找來的,所以才能在那麼關鍵的時候叫停……
花木蘭究竟是什麼人?居然能說動大將軍?
大將軍可是陛下的叔叔,正宗的宗室啊!
難不成他是陛下的私生子?
不對啊,陛下今年比他們也大不了幾歲……
那就是老可汗的私生子?
……
若幹人想到花木蘭那可怕的力氣,再想一想陛下在軍中“威武異常”的力氣,在兩者之中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聯想,然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他居然不自量力到去招攬花木蘭!
他還要花木蘭做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