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四個火伴(五)(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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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省略無數條。

若幹人被人告的,正是“詐軍”一罪,逃避作戰,是為逃兵,按律當斬。

“標下沒逃!標下是看對麵塵頭滾滾,料想人數一定不少,敵眾我寡,所以才調轉方向,回去去搬救兵!”

若幹人的臉色跟見了鬼沒什麼兩樣。“等標下搬了救兵過來,黑山口已經沒剩多少活口……”

黑山口一戰,雖然全軍覆沒,卻也不是都戰死了。也有被主將派回去求援的和出去打探的斥候沒有死掉。

但這些回去後互相一問,都確定主將沒有派出若幹人回去請援軍。

這一問,他們頓時怒不可遏,無論是不聽約束造成的“構軍”,還是捏造原因逃避作戰的“詐軍”,若幹人都要被殺頭。

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夜之間突然同火全死,整隻隊伍沒有了旗號的悲涼,這些幸存者們一邊摩拳擦掌等待著為同袍報仇,一邊覺得自己的存活是某種“羞恥”。這種憤怒夾雜著羞恥的心情讓他們敵視一切非正常理由活下來的人。

此時的若幹人,便是他們發泄的對象。

“苟將軍根本就沒派你去搬救兵!”一個少了半邊耳朵的將士像是發瘋一般地大吼大叫著:“你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居然自作主張,拋棄同火!”

“我沒有!”若幹人麵容僵硬:“五百人守不住那裏的,我看煙塵就知道對麵有多少人馬。苟將軍根本不會聽我的,我隻是想少浪費些時間……”

“說到底你就是怕了!我們這些當兵的,就算對麵有千軍萬馬又如何?將軍有令,我們就聽命令打仗。你根本就是個懦夫!”

“你太激動了。”刑轄官讓人拉住了就差沒有上去打若幹人的那個將士,又問若幹人:

“你說你去找救兵了,為何沒人說見過你?隻有王將軍在靠近大營的地方碰到了你,既然你說你回去求救,自然應該有人去黑山口才是啊。”

“我有遇見過兀立將軍、乙弗將軍、大野將軍還有一位姓叔孫的將軍。”若幹人剛才的臉隻是僵硬而已,現在的臉孔卻已經變得蒼白了。

“我有遇見他們,還和他們跪地相求過。”

刑轄官歎了口氣,心中已經知道了此人怕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果不其然,當刑轄官點召來這幾個主將或者副將時,他們都認定自己沒有見過若幹人。

“老子什麼時候見過你,還拒絕了你的求援?都是一個軍的兄弟,老子為什麼見死不救!”

兀立一馬鞭揮了過去,啪地拍在若幹人麵前的地上。“你再給老子亂說,在將軍斬你之前我就把你剮了你信不信!”

“這小子太狡猾了,也不知道在哪裏打聽到我們從那裏走過,就血口噴人。”乙弗嗤笑了一聲,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像你這樣沒有手令、又身份低微的小兵,根本都湊不到我的身邊來。更別說向我求救了。”

“沒見過。”大野言簡意賅的回答了幾位刑轄官,“沒事我就走了。”

“為什麼不肯承認!”年輕且理想主義的若幹人快要發瘋了。因為他發現他明明親身經曆過的事情,隻要別人不承認,就和沒發生過一樣。

“我雖然離開了,可是我離開的時候苟將軍還沒有下令出擊,隻是叫我們守著黑山頭!我做的也是為了守住黑山頭,我不是逃兵!”

“你這小子!還在花言巧語!”那缺耳朵的捏緊了拳頭就往前衝,被幾個同僚一把抱住。

“不要再說了。”

刑轄官怕他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打斷了他繼續質問的語句。

“為什麼!為什麼!”若幹人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著那幾個讓自己跪下膝蓋的將軍,在他們有些閃避的眼神中,若幹人投以想要殺人的眼光。

“你們才是劊子手!你們是幫凶!黑山頭的人原本不必死的!你們根本沒有回去看過那個戰場,你們就隻管拎著那些蠕蠕人丟下來的破兵器爛盔甲,自我滿足的撤回營裏去而已!詐軍的是你們……”

“是你們啊!!!”

嗚啊啊啊啊!

他剛剛才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就要這麼死去了嗎?

為什麼刑轄官不要他繼續再說?!

是了,刑轄官不會為了他一個小兵去四處找人打聽,更不會為了他得罪幾位有官職的將軍。

這幾位主將或副將的異口同聲,已經將他打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什麼若幹家的少爺,根本就一文不值!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說的話,根本就沒有人在聽。

這樣的事實讓若幹人一下泄了氣。

他突然覺得不想再說什麼話了。

那幾個刑轄官送走了幾位將軍,並沒有想法繼續盤問他們。

正如若幹人所想的,對於右軍的整軍來說,什麼若幹家少爺的話,真的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為他問遍全軍。

黑山口失利的結果必須有個口子來發泄出去,否則那股低迷就會一直盤旋在所有右軍的頭頂無法自拔。他們身為刑轄官,目的就是懲奸除惡,振奮士氣,若是軍中繼續這樣下去,他們就要麵對越來越多的懷疑。

為什麼出現了危險,沒有多少人來救?

為什麼沒有派出斥候,而是直接讓五支百人隊直接守隘口?

為什麼……

大魏已經勝利了太久,經不了這些疑問。和蠕蠕的大戰就在眼前,這般動搖士氣,隻會亂了軍心。

所以,若幹人從調頭去搬救兵的時候,是生是死都是一樣了。

不,若他真死在黑山口,好歹還有個“犧牲將士”的名聲,至少忠烈殉國,能得一個名聲。

可是他要現在這般不名譽的死去,就算他是誰家的少爺,祖地裏也都不會再有他的排位和墳地了。

刑轄官們不是第一次做出這種讓良心不安的事情,但即使如此,每次遇見這樣的事,他們還是會不敢去看被冤屈者的眼睛。

他們隻能催眠自己“這人確實先走了”來說服自己的決定是對的,然後其中一個刑轄官指著若幹人,對幾個手下說道:

“把他關到刑營的木籠裏。這幾天給他吃好喝好,要是有人探視,不必攔他們。”為首的刑轄官盡自己所能的給他最後的優待,而若幹人閉著眼睛,仿佛當自己已經死了。

“等三天後,校場……”

他頓了頓,望著上方說道:

“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

花木蘭得知若幹人被抓到了刑營裏去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自己曾經呆過的那個木籠。

鮮卑人處罰犯了軍法的人,喜歡當眾羞辱。有的在三九天被扒光衣服,赤條條的塞在木籠裏,便溺都在身上;有的被吊在旗杆上,謂之曰“人旗”;還有當著新兵的麵被鞭刑,直到滿地翻滾,痛不欲生……

花木蘭十分慶幸自己當年得了王副將說情,即使用箭嚇唬的突貴將軍魂不守舍,蔑視上官到那種地步,也沒有被剝了衣服示眾什麼的,隻是蜷縮在木籠裏伸展不開,餓著肚子被風吹日曬了幾天而已。

還有沒事就來陪著她說話的同火們,以及偷偷做了豬油胡餅給她吃的火長阿單誌奇。

犯過錯就要接受懲罰,這並不可怕,每個人都有接受懲罰的時候,有誰能不犯錯呢?

可是……

被這樣對待,就有些過分了。

“住手!”花木蘭衝上前去,一腳踹開正在做出侮辱動作的某人,而那個正在對著若幹人澆尿的小兵一時無法防備花木蘭的襲擊,直接坐在了地上,露出那惡心人的東西。

花木蘭在軍中已經見過不少次這個,最初的羞恥已經變成了一種麻木的無力,但即使如此,她也很少在光天化日之下見到人有就這麼把它拿出來,作為一種侮辱人的工具。

這讓她出奇的憤怒。

“你搞什麼!有病嗎?”那人撐著地麵爬了起來,也不急先收回“工具”,反倒瞪著眼睛看著花木蘭嗤笑了起來:

“喲,逃兵配懦夫,還真是合適的很。怎麼?火長不給你飯吃,你想讓他沒死之前把那些家當給你?”

這人也聽說過若幹人曾經拿糧食“引誘”花木蘭跟著他們混的事情,所以一說起話來夾槍帶棒,他身後的眾人都笑了出聲。

“哈哈哈,那不可能,罪人的東西都是要充公的,你是癡心妄想!”

“不會這若幹人細皮嫩肉,花木蘭看上他了吧?我們鮮卑人可不好這一……”

嘣!

花木蘭緊閉著嘴巴,以驚人的氣勢揮舞出拳頭!

刑營裏一根木柱應聲而倒,上麵掛著的繩索和各種捆綁的繩子一下子掉了下來,有的套住了他們的脖子,有的纏住了他們的手腳。

木柱倒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刑營外負責守衛的魏軍嚇得聞聲而入,當發現是行鞭刑的木柱倒了下去,各個都瞪大了眼睛。

“什麼情況?”

一個魏軍走上前去踢了踢釘在地上的木柱,木柱紋絲不動。

木籠裏蜷縮成一團的若幹人似乎剛剛恢複了聽覺似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然後避開了花木蘭的視線。

花木蘭整個人已經氣得發抖,但她還牢記軍中嚴令禁止互相爭鬥的軍規,所以冷冷地說道:

“怕是刑營的柱子都看不慣這些人,突然一下子倒了吧。”

“明明是你打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