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都是全副武裝的進了這座大營,渴望著用手中的兵器建功立業。可到了最後,很多人別說屍首,連能夠立衣冠塚的東西都沒有。”
“我聽其他人說,您的部下死了,至少遺物還會被收拾整齊給送回家去……”
“我隻是想跟著一個值得信任之人啊!一個他日我若死了,我的家人至少還能有東西睹物思人的主將!”
他不甘地跪倒在地上,眼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在沙地上暈染出一片片黑褐色的痕跡。
因為角度的原因,花木蘭沒有看到他的臉,隻怔怔地望著地上的圓點出神。
她沒有那麼偉大的。也沒有那麼仁慈。
她是個女人,一旦死了,就會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到那時候,麵對她的隻有不名譽的結局。
她希望她若不幸陣亡了,她的火伴或部下是一個不會翻動她的軀體、扒掉她的衣衫鎧甲,能夠維持她最後一點尊嚴之人。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希望能通過她的舉動影響到自己身邊的人,至少在對待同袍屍骨的態度上,不要和對待蠕蠕人或者畜生沒有什麼區別。
他們鮮卑人以前都是部落兵,部落兵的主人就是奴隸主,是那些部落裏的大貴族。部落兵從牙齒到頭發、身上的衣衫手中的武器都是主人的,死了以後被扒個幹淨再將東西交給下一個部落兵也是尋常。
可如今大可汗已經立了國,朝中有了許多許多的大臣,這些大人們學著漢人的禮儀和文化,開始改變一些陳舊的東西。軍中卻幾十年如一日,不曾有過什麼變化。
花木蘭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改變什麼,但若是她的部曲習慣了、她的朋友習慣了善待別人,無論是生還是死,那這一點善意也許他日能夠回饋到自己身上,這就足夠了。
她從沒想過,即使是這樣的小小舉動,也會引起別人的死心塌地。
人心原來是這麼易得的東西嗎?
她很慚愧。
“我很慚愧。”花木蘭沒有嘲笑陳節的淚水,反倒有些無言以對。“我很慚愧,先入為主的把你當成那種容易熱血上頭的莽撞小子。”
軍中有許多被她的巨力震撼住的士兵,這些人很多都想法子進了她的護軍。一開始她是什麼人投效都收的,她也有自己的虛榮心。
可是漸漸的,他們一旦發現自己不是他們心目中的那種“英雄”,當初有多麼的狂熱,就會變得有多麼失望和鄙夷。在一次又一次的成為別人眼中的“騙子”、“懦夫”、“膽小鬼”以後,即使花木蘭再怎麼堅強,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有時候她也想,是不是因為她畢竟是個女人,所以才有那麼多的情感,和那麼多的失望。
她本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的,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傷心隻是一瞬,日子還要繼續過,隻是花木蘭在接受這種“仰慕”和“崇拜”的時候,要冷靜和謹慎了許多。
人畢竟不是畜生,相處過一陣兒後,無論是什麼原因離開,總會有些傷感。
更何況離開的人大部分都是帶著“我被騙了”的想法。
男人們,總是喜歡追隨能夠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英雄。
“您……您說什麼?”陳節仰起頭,露出一張涕淚縱橫的臉。
花木蘭伸出手去,示意他起來。
“我從未立誌成為英雄,也不是什麼有著野心的勇士。我會來黑山,是因為我並沒有兄長,家中父親病弱,還有個連槍都握不住的幼弟。倘若我父親還能上陣,此番來的就不會是我;倘若我有兄長,來的也不會是我。”
花木蘭的臉上都是懷念之色。
“我這樣的將軍,你還願意追隨嗎?”
“您的意思是?”陳節在花木蘭手臂的力道下站直了身子,隨手一擦臉上的眼淚鼻涕,欣喜若狂地叫了起來:“您願意收下我了?”
“從我的親兵做起吧。你很勇敢,但勇敢有時候並非通過舍生忘死來體現。”
親兵負責守衛主將的安全,大部分是主將的同鄉或者值得信賴之人。但是成為親兵也意味著不可以如同其他士兵一般肆意廝殺,除非主將下令,否則都要護衛在他的身邊。
花木蘭見陳節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把你這樣的勇士放在我身邊,總覺得有些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陳節就差沒有手舞足蹈了。“我相信您這樣的英雄,一定會有傲人的功勳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好話果然人人愛聽,花木蘭也不例外的上揚了嘴角。“我會去找王將軍要人,你……就住在我的帳外吧。”
也許,多個親兵,也不錯?
……
不錯個屁啊!
這個在訓練拳腳功夫時還像個瘋子一樣的家夥,怎麼現在表現的和她村裏的大黃差不多?
不是說好睡在外帳的嗎?怎麼又竄進來了?!
花木蘭看著陳節拿著她的中衣往外走的樣子,再也忍受不住地吼了出來:
“等等!你要幹什麼!”
已經去了羽林軍的狄葉飛過去可從來不碰她的東西!
她找的是親兵吧?不是娘子!
“我?”陳節納悶地看了眼花木蘭,“標下給您去洗衣服。這些衣服堆在那裏很久了吧?再不洗您就沒中衣換了……”
“放下!”花木蘭有些驚慌的上前幾步去搶自己的中衣。“我自己會洗!”
“可是別的主將都是親兵洗的啊,您就我一個親兵……”陳節居然露出了有些自豪的表情,“這些事當然我來做。您就別客氣了。”
他樂滋滋的抱著衣服就低頭往外鑽。
想來在他看來,能給自己的主將搓臭襪子都是信任他的表現。
“我說回來!”花木蘭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就往後拉。陳節隻覺得一股距離從他的肩部傳來,然後他就身不由己的向後仰倒了下去。
“啊!”
“天啊!”
陳節跌倒還不忘抱著她的衣服,她的中衣完全蓋住了他的頭臉。而他正從褲子上一個可疑的部位把腦袋伸了出來。
花木蘭羞憤欲死。
“花將軍您力氣真大。”陳節傻乎乎地看了看自己倒下的位置。“不過您衣服真要洗了,都有味兒了……”
他拿起衣服在鼻子吧嗅了嗅。
“咦?好像不是臭味?”
“滾!”花木蘭被陳節逼得終於破功,劈手搶過自己的衣袍,一隻手抓著他的衣襟,將他丟出了帳外。
“下次不要碰我的中衣!”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其他東西也不行!”
被丟出帳外的陳節有些頭暈腦脹,而四周花木蘭的同僚射過來的玩味眼神更是讓他麵紅耳赤。
他摸了摸熱到發燙的耳朵,一溜煙跑了。
不就是洗個中衣嘛!
讓他給花將軍刷馬桶他都情願!
嗚嗚嗚嗚,一定是花將軍嫌棄他!
將陳節拋出帳篷的花木蘭抱著中衣,比陳節的臉色還要赤紅。
陳節從她褲子的某處鑽出來,然後狂嗅的表情一直在她腦子裏不停循環。
“啊啊啊啊啊!”
她感覺自己腦子都要斷片了,一巴掌拍到營帳的柱子上,震得帳篷都在狂抖。
這叫什麼事!
***
“感覺狄葉飛走了以後,花木蘭整個人都不對啊。”烏力聽到隔壁花木蘭帳篷裏發出的“嚎叫”聲,有些不安地和同帳的素和君嘮叨了起來。
“找了這麼一個麵嫩的小兵當親兵,又經常神神叨叨地一個人跑到校場唱歌。現在還無緣無故把自己親兵丟出來……”
“你說,軍中說花木蘭和狄美人那個那個……”他伸出兩隻手的大拇指,對了一對,“是不是真的?”
“啊,真的假的有什麼關係?”
素和君嘴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反正狄葉飛也奔了高枝了。”
“這事也奇怪的很。怎麼看,若是陛下挑選宿衛,都應該選花木蘭這樣不愛打仗、就喜歡保護人的家夥。倒是狄葉飛,那小子別人多看他幾眼都恨不得剜掉別人眼睛,到了陛□邊,一定惹事。”烏力咂吧咂吧嘴。“提出狄葉飛這個人選的將軍腦子大概也不清楚,弄的花木蘭現在腦子也不好了。”
“是嘛……”
素和君不自然地幹笑了幾下。
……
等等!
原來還可以這樣的。
還可以這樣的!
素和君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陛下那種喜歡衝鋒陷陣的人,隻要花木蘭做了護衛,就算再不願意拚命,也得乖乖拿出十分的本事才能全身而退!
他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到底是為了神馬啊?
先拆散一對“有情人”(?),然後把弱的那個調去陛□邊,再想法子讓花木蘭為了那個更高的位置努力,隻為了能夠並肩而立與陛□邊的那一刻……
這怎麼看都是拿捏人心的好計策,可是人家花木蘭根本就沒表現出一絲一毫“我要上進的樣子”。
狄葉飛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