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全靠別人供養,又怎能苛求別人一定要給予錦衣玉食?一粒米是善意,一碗米也是善意。如今我將這善意分與你們,請不要小看它們啊。”
枯禪端起碗,念了一遍經文,這才抿著唇開始喝起粟米粥。
這話倒讓他們不好多言了。
他說的沒錯,和尚自己不事生產,別人給什麼就吃什麼,能夠吃到食物就已經是萬幸了,怎麼能同情他們過的清苦呢?
賀穆蘭拿出自己隨身帶的胡餅,這是花母拿上好的麥粉做的,又好吃又扛餓,就是沒熱水的時候有些難以下咽。
她把餅子掰開,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老和尚一份,小和尚一份。
然後開始吃了起來。
枯禪目盲,看不見賀穆蘭做了什麼,枯竹卻是叫了起來。
“施,施主……我我……”
“別客氣。你們把村民的善意分給了我,我如今便也把我的善意分給你們。我從你們那裏得到了善意,你們在接受我的善意,豈不是很公平嗎?佛家講究因果輪回,這便是輪回了。”
賀穆蘭三兩口吃掉了自己的胡餅,半點不嫌棄的喝了兩口熱粥。
“施主,我,我我們吃吃吃吃不了……”
“木蘭讓你們吃,你們就吃吧。”狄葉飛也依葫蘆畫瓢的將胡餅掰成三塊。“你這小和尚年紀還這麼小,每天喝稀粥怎麼行。就不想著在屋子前後種點菜什麼的嗎?”
“我我我們……”
賀穆蘭看見小和尚麵前不一會兒就堆上了好幾塊胡餅,阿單卓、拓跋晃都分了自己的給他們,不由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人。
這兩個僧人終於能吃飽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不要太感激她喲!
吃飽了飯後,賀穆蘭問清村民做的太徹底,根本就沒有留下出去的路,也隻能扼腕的選擇掉頭回去。
雖然這樣做也許會錯過宿頭,也到不了項縣,但白鷺們說用他們的令牌可以在任何一個衙門借宿,賀穆蘭也就打消了疑慮。
這沿途還有好幾個下等縣,隻要是縣城,總是有府衙的。
拓跋晃留下幾顆珍珠算是香油錢,幾人辭別的枯葉寺的兩位僧人,開始折返回頭,向著來時的路歸去。
良久後。
他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師父,我,我我我們,是不是該,該,換,換個地方了?”枯竹有些不舍的看著麵前的寺廟。
“是該換個地方了。”枯禪赤腳行走在地上,腳上竟光潔如玉。“哎,接下來幾年,佛門將受滅頂之災。天下之大……”
他渾濁的眼珠上下翻動了一下。
“又有何處是我們的容身之處呢。”
*
“花姨,你能說出‘因果輪回’,難道你也信佛?”拓跋晃駕馬親熱的擠在賀穆蘭的身邊,問起她這個問題。
“不,我不信佛,事實上,我什麼神明都不信。”
“竟是這樣嗎?”
賀穆蘭是個無神論者,作為一名法醫,她不相信有什麼神佛鬼怪。不然她早就被自己嚇死了。
不過,自從自己穿越過來以後,她倒隱隱約約相信死後有靈了。
呃,她幫那麼多“兄弟”剖過來剖過去,他們應該不會介意吧?
“是的。我不信這些。而且,我認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的教派。”賀穆蘭思考了一會兒,用比較慎重的語氣說道:
“在某種程度上,無論是道教佛教,還是什麼其他的教派,都能使人固步自封。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頑固的教義,往往就是壓製並消滅我們想象力與創造力的罪魁禍首。因此,思想常常會被桎梏,一些可以繼續思考的問題亦常常因此而停滯不前。
她想起歐洲的黑暗世紀。
“為君者,需要聽取所有的聲音。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無論是有利的還是有弊的。作為首領,他必須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取最適合自己的用,而不是以什麼作為依據。”
“什麼都要聽嗎?”
“是的,舉個例子吧。你是鮮卑人。你學的是漢人治國的經典,用的是鮮卑人打仗的法子,統治著大魏的百姓。在你的百姓裏,有鮮卑人、雜胡、漢人,還有西域人。每個族群的信仰都不相同,你若隻接受一種,便是不公平。因為你的百姓是一樣的,你所有的子民都有選擇不同信仰的權利……”
“所以,什麼教義都尊重,但不表現出自己的好惡來,這才是最穩妥的做法。一視同仁,將它們變成利於統治的信仰才是真正聰明。否則的話,你抑了佛,道門興起,你再去抑道,何時才能安寧呢?”
“花姨也覺得我父皇抑佛做的對嗎?”
“啊……我沒說他不好。”賀穆蘭左右看了看,見所有人都沒有注意他們這邊,連忙小聲又急速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不對。但他沒的選擇。”
“我剛剛說過因果輪回對吧。如今佛門弟子激增,這便是果。造成果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連年征戰,而人人都不想打仗了。家中的男人一個又一個的死去,這讓很多人情願傾其所有去供養寺廟也不願意再看著親人送死。這便是‘因’。”
“你是監國的太子,見識應該比我更廣。這點你承認吧?”
表情有些沉重的拓跋晃點了點頭。
賀穆蘭滿意的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如果一直要這樣征戰,百姓過的越來越苦,這種事情是禁不住的。沒有佛門,還有道門,連什麼地方都沒得逃了,就該造反了。”
“陛下如今抑佛,要麼是覺得天下已平,那些被嚇得驚慌失措的男人們該回家去了;要麼就是還想繼續征戰,需要更多的男丁……”
賀穆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拓跋晃。
“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訴我,如今的局勢,到底是哪一種呢?”
……
拓跋晃低著頭,不敢去看賀穆蘭的眼睛。
“殿下知道木蘭為何從軍嗎?”
“不是因為家中父親年邁多病,弟弟又年幼嗎?”
“是這樣,也不僅僅是這樣。”
賀穆蘭笑的極為溫柔。她一想起那位女英雄與眾不同的想法,心中就熨燙的仿佛連四肢五骸都溫暖了起來。
“大魏前線和後方分的非常清楚,南方的百姓安居樂業,北方六鎮囤積重兵和軍戶,負責為大魏征戰。木蘭生於北方六鎮,從小見慣鄉裏男兒接到軍貼就立刻出征……”
她那看起來平庸無比的麵容,仿佛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微微的光。
如今他們不像是走在林間偏僻的小道上,周圍充滿著有些過於安靜的嚴肅感。
“大魏的女子們送走了父親、丈夫和兒子,換來了後方的和平。男人們為了保護妻小而在沙場奮戰,在我們那裏,最怕看到的不是軍府送來的軍貼,而是穿著黑衣來村裏報喪的兵丁……”
“‘男人們為了保護女人和小孩奮不顧身,而如今換我來保護一次男人,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因為這樣的想法,所以花木蘭要去替父從軍。”
拓跋晃看到賀穆蘭的臉上泛起了微笑。
“殿下,能夠保護人的內心和生命的,從來就不是什麼佛祖。”
“這一點,請你務必要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