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能歸結到“女人的自尊”上去了。
而對於女人,無論是小女孩還是老婦人,他都一向是十分包容的。
拓跋晃心中的這一點突生的想法,讓他對“花木蘭”的認識更加清晰也更加親近起來。
所以他給此地的白鷺首領一個眼色,希望他能想法子讓自己有一個台階下。
一旁跪坐著的狄葉飛一直注意著拓跋晃的動作,見到他的表情動作,忍不住在心中嘲諷。
他根本就不知道花木蘭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不願意的事,連陛下也無法勉強。這個女人不愛財、不圖名、雖然也珍惜性命卻不怕死,可以說是油鹽不進。
想要以情動人,你得自己先付出感情才行啊。
“花將軍,我們其實也無意冒犯您。隻是各種意外層出不窮,我們才不得不暴露了行跡……”這頭領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先是蓋吳綁架崔浩之孫,又是遊俠兒在此地聚集,後來連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鎮西將軍都過來“敘舊”,就算是諸葛在世也算不到有這麼多變數。
“問題不在於你們是不是監視我家。”賀穆蘭停下了和白鷺們的閑談,轉而望著這位中年首領。“我已經解甲歸田,刀槍入庫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她用餘光掃了一眼拓跋晃,後者正心虛的摸著自己的鼻尖。
“是花木蘭如今隻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的意思。”
“可是……”
“胡勒,不要說了。”拓跋晃得到了說話的機會,立刻打斷了屬官被花木蘭繞進去教育各種大道理的可能。
他在她家住了不過幾天,已經見識過她這項本事的厲害了。
“花姨,我想和您聊聊。”他見賀穆蘭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便擺出更加軟弱的表情來。
“我會告訴您,我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又為什麼要欺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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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穆蘭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都看到狄葉飛悄悄搖頭了,還會同意了拓跋晃的請求。
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神裏有一種麻木而認命的東西吧。
她從來都不是個濫好人,對待任何不合常理出現的東西或人,都帶著天然的防備和警惕。
所以她的好姐妹顧卿撿回一個呆頭呆腦自稱是道士的人要求她幫著辦戶口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友遇見了騙財騙色的騙子,而她則是使用了拖延的技巧讓自己的朋友再等上一段時間,自己好去查查事實的真相。
她並非不相信好友,而是有些人天生就特別容易相信他人,而有些人注定要為輕信而付出代價。
她隻是不希望好友變成付出代價而成長的那一個。
所以當拓跋晃開始解析自己的“心路曆程”時,她是抱著三分懷疑,七分姑且聽之的心態在聆聽的。
拓跋晃從賀穆蘭知曉他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就變得有氣度了起來,以往的一絲憊懶好像也消失不見了。
這就好似那一句“太子殿下”是某種咒語的解咒之術,“賀光”終於還是變回了他的本來麵目,一個叫做拓跋晃的高貴繼承人。
“我和您說實話,我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因為預感到自己要大難臨頭,所以才用來‘我要去看看花木蘭是什麼樣的人’的理由說服了我的父皇,逃出來避難的。”
聽到拓跋晃的回答,賀穆蘭微微有些吃驚。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將您請進宮,所以我才隱瞞著身份在您身邊過著‘遊縣令表弟’的日子。對於我來說,能躲過即將發生的動蕩,便已經是您帶給我最大的護庇了。”
“護庇?你是太子啊,怎麼會……”
“我若再留下去就不會是太子了。”拓跋晃對賀穆蘭抬起了手,一邊做著手勢一邊向她說明。
他似乎很習慣用這種方式來和別人交談。
“今年夏天,我父皇不顧我和其他朝臣的勸阻北擊柔然,最後無功而返,既消耗了大量的糧草,又沒得到柔然的牲畜和戰利品補給,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頭了。”
“當初的諫言,會變成如今的詛咒。”
“而鮮卑三十六部的大人們早就不滿我的治國之略,他們認為不向往戰爭和更多戰利品的君主就是懦夫……”拓跋晃說著說著,做出一個砍脖子的動作。
“所以他們想更多的影響我父親,將我廢掉。”
“咦?我聽說當年也是他們擁立你的。他們說你天生聰穎,有成為賢君的才能……”
那時候魏帝還是“大可汗”。說有賢君之才,幾乎就等於說他以後有坐上拓跋燾位子的能力了。
“這你也信?那是那些別有用心、或阿諛奉承之輩用來追捧我父皇的話。我是父皇的長子,父皇有意立我為太子,他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我五歲就被立為太子。說五歲的小孩是什麼賢君之才,連當年五歲的我聽了,都常常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非常率直的笑了起來。
“現在他們不需要我了,就要說我‘懦弱不似鮮卑男兒’了。”
“啊,那還真令人同情。”
賀穆蘭聳了聳肩。
“此外,我的父皇正在和崔司徒商議著明年上元節下詔第二次廢佛,私養沙門者滿門皆誅……”他雙手合十,輕聲念了句佛號。“而我自幼跟著祖母長大,是信佛的。”
“若我繼續留下去,不可避免的要和我父皇出現越來越大的分歧,而鮮卑貴族此時又提出條件,若我願意表現出我的立場,阻止我父皇和漢臣們廢佛,他們就會繼續支持我的儲君之位。”
賀穆蘭聽得腦門子痛。
“啊,這不是好事嗎?那你走什麼?”
“我不能忤逆我的父皇。至少現在不能。”拓跋晃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在一個稱不上熟悉的人麵前把這種事說出口。”
他有些木然地說道:
“……幾個月前,我父皇最信任的道士寇天師,突然和我父皇說,我並沒有成君之象,而且注定早逝。”
“我若此時和我父皇起了衝突,就真的離死就不遠了。我有九個弟弟,還有一個一生下來就‘貴不可言’的長子,我父皇可以選擇的繼承人太多了。”拓跋晃咬了咬牙,“而我父皇如今還很年輕,身體也強健,再活個二三十也不成問題。”
寇天師?
哦哦哦,想起來了,那個叫做寇謙之的道士嘛!
古往今來能傳道忽悠到皇帝連國號都改成道號的,也隻有這麼一位了。
“這也有人信?”賀穆蘭眯了眯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肆意打擊報複啊。”
一個要把道門推到頂峰的人,怎麼可能接受下一任皇帝是個信仰佛教的人啊!
“不,這位道宗並不同意滅佛。”拓跋晃搖了搖頭,“積極滅佛的是崔司徒,寇道長經常公開表明佛道可以共處的立場。”
“那他預言的毫無道理啊!”
“花姨,您難道忘了嗎?”拓跋晃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那位國師大人,也曾預言過你‘早則兩年,多則五年,必死無疑’,所以我父皇才不甘心的放了你回去。現在離五年隻有三年的時間了,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什……
什麼?
有道士預言花木蘭是個短命之人?
“一派胡言!”賀穆蘭怎麼也不願承認那個消失的“花木蘭”是死了,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原來主人還在某處,怎麼能說她就是死了呢!
“若是這樣,陛下何必還讓那些羽林郎過來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