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機盎然,柳絮飄飛的春日,沈嘉木死了。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靈魂脫離肉身,漂浮在空中,平靜地看著家中下人的慌亂,沈嘉木覺得有時候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聽說了嗎?沈家的廢物死了。”一位穿著褐色布衣的男子在茶社裏,炫耀似的低聲說著自己所知的獨家消息。
旁邊一桌的人轉頭,嘲笑道:“又不是什麼稀罕事,至於得瑟嗎?沈家的廢物早死早投胎,下輩子或許能換個聰明點的頭腦。”說完,又說起了沈家廢物做下的蠢事。
儼然,沈家廢物之死,成了天樞城大大小小茶客們的談資。
被人說成廢物不是一次兩次了,雖然坦然地接受這一稱呼,但心中的疼痛又是怎麼回事?沈嘉木在一邊靜靜地聽著別人口中的自己。
原來,自己真的是個廢物啊!沈嘉木自嘲道。
是啊,一個不懂行商走利,沒有起碼的商業知識的人,除了一個好家世可以行走人前,其餘一無是處的人,能不是廢物嗎?沒準,叫他廢物還是看在他爹爹的麵子呢。
沈嘉木今年三十歲,四天後便是他的生日。古人言,三十而立,而對沈嘉木而言,三十不過是個數字,證明著他離死亡更近一步。在知道了自己親人的打算後,過日子已經是個可望不可即的奢望。既然如此,我便如你們願吧!
二十五歲的沈嘉木性情大變,從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轉眼,成了隻知吃喝玩樂的紈絝。從此,沈家的家業便徹徹底底拱手讓給了沈家的大掌櫃——沈佑良。
又是五年,五年前的驚喜,五年後,沈嘉木猜想,自己的親人們會給自己多大的震撼呢!料想不錯,五年後,他生日前四天,在喝下自己的愛妻遞上的雪釀後,他死了。
雪釀,血釀,果真是沾染心愛人之血,才會更入味啊!
沈家的當家人死了,雖然是個傀儡,但麵子還是要給的。於是,和沈家有生意往來,有求於沈掌櫃之人趨之若鶩,上門哀悼。
許多的生麵孔穿梭在沈宅內,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語,一副哀傷戚戚的惡心嘴臉,沈嘉木不禁一笑,生前廢物,死後留名,這就是他的一生!
“陳老爺到。”
隨著小廝的高喊,一位身著月錦白服的老頭走進了靈堂。
上了三炷香,老頭走到一邊,摸出手帕,擦了擦臉上並不存在的淚水,道:“侄媳切莫太過悲傷,沈家以後可是要靠你和側夫人撐著了。”
甄戚若擠出幾滴淚,斷斷續續哭訴著:“世伯,說得對,隻是我和嘉木夫妻情深,哭一場也是應該的。”
安慰了幾句,陳老爺走出了靈堂,大掌櫃沈佑良立刻跟了上去,“陳老爺,您考慮得如何?隻要陳沈兩家合力......”
風中吹來兩人的交談,沈嘉木歎了一口氣,他爹爹守了一生的家業終究是毀在了他的手上,若是能重活一世,就好了!可惜,折子戲上的重生,不過寫手筆下的虛構,正如他的癡心妄想!
沈府,燈火徹夜未歇,隱隱約約的哭聲飄散在春日裏的夜,多了幾分苦澀!
哭泣的人是他的貼身小廝,也是沈府裏唯一記掛他的人。看了一眼,那佝僂著燒紙錢的孤單身影,沈嘉木走了。
飄飄蕩蕩,天樞城上。夜色下的天樞城顯得尤為凝重,好似曆經千帆的看客,滄海桑田,連城牆上的青磚都泛著股曆史的味道。
坐在寬大的城磚上,沈嘉木雙腿搖擺,眺望著城外隱匿於黑暗下的景色。微風吹拂,調皮與他額間散下的黑發玩耍,掀起,落下,落下,掀起,樂此不疲。
很久沒有如此放鬆了,沈嘉木雙手慢慢伸直,呈羽翼張開狀,身體向後仰,倒在了地麵上,卻絲毫未感到痛感,看來做鬼的好處就是沒了感覺,無知無覺,方能做個無情之人。
依照翔越大陸的風俗,死者需在家中擺放三天,等第四天後,才能下葬。第二日,沈家依舊熱鬧,身體不適久未露麵的側夫人出現在了人前。
側夫人是死去的沈老爺的側夫人,是沈嘉木的側爹親,也是沈家目前輩分最大的人,沈家上上下下,連帶著外麵的人都要稱他一聲老夫人。
甄青霖凝望他帶大的孩子的靈位,腦中卻想起小時候幼小的沈嘉木闖禍時向他求救的可憐巴巴的眼神。如今,沈家是他的,是他兒子的產業,他早年許下的誓言實現了。
是的,沈嘉木成為了他複仇的祭品,而一切的起源不過是愛而不得。
以為等自己出殯了,那麼自己的人生算是劃上了完美的句號。可是,天不從人願。第三日,沈府來了一位貴客。
貴客親臨,沈家老小整裝迎人。沈府外,一隊士兵手握銀槍,身姿挺拔站立在一頂青衣小轎後麵。小轎內,朧紗罩麵,腳踏月白錦靴,一根白色的錦緞堪堪紮起一頭青絲。整個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白,散發著頹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