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美穴地(2)(2 / 3)

賊一樣回到廂房的柳子言,心仍跳個不住。他怨恨著自己的無能,原來是這樣一個淚蠟頭的男人嗎?他想,雖然並沒有從肉體上接觸女人的經驗,但自己並非無能呀,為什麼那一時竟會心狂力弱呢?柳子言回想著剛才的場麵,便聽到了狗咬,去村前河裏挑水的苟百都在房廊口喊:“四姨太,你攔攔你的狗呀!”他就為剛才的事件怕起來,慶幸沒有成功而避了被人撞見的危險。到了這時,柳子言又懷疑了女人大白天主動於他是不是故意讓人家發覺而加害他,最起碼要使他免去踏勘墳地的報酬吧。或許女人在淫心激蕩後而未有滿足,惱羞成怒,待掌櫃回來又是怎樣地指控著他強行奸淫的罪惡呢?

挨到了苟百都叫他說掌櫃召見,柳子言站在掌櫃的麵前坐也不敢坐。“坐呀。”掌櫃說,“你給我踏了吉地,我說過要謝你的,這些銀元夠嗎?”這時候,柳子言看見了八仙桌上齊齊擺了五個銀元柱兒,森森放著毫光。

柳子言心放下來。他看著掌櫃核桃一樣的臉,臉上讀不出什麼陰謀和奸詐,便知道四姨太並沒有告發他。他說:“我不收你的錢,能幫掌櫃出些力我就滿意了。”掌櫃說:“那怎麼行?總得補補我的心意呀,那麼,你看著我家的東西,看上了什麼你拿一件吧!”

柳子言的意識立即又到了四姨太的身上,遺憾著自己的失敗,同時卻為自己被豔麗的女人鍾情感到得意和幸福。那場麵的每一個細節皆一齊在甜蜜的浸泡下重新浮現,將會變成一袋永遠嚼不盡的幹糧而讓柳子言於一生的長途上享用了。這麼想著,不禁心裏又隱隱地發痛,一個身纏萬貫的財東的女人愛上了自己,一個家窮人微的風水先生,在背後是多麼放誕著癡戀,卻在她的賜予麵前陰暗地審視著她的不是,這不是很恥辱的事嗎,很下作的事嗎?唉!講究什麼走州過縣的經見了世麵,講究什麼飽肚子的地理學問,屁!憂慮,懷疑,膽怯,恐懼,再也無法彌補地辜負掉怎樣的一個清新早晨啊!柳子言歪頭斜視了一下旁邊的小房,門簾依然垂著,那女人並沒有出來。“即使她出來送我,我還有什麼臉麵再見她呢?”柳子言盯起陽光流溢的廳外院子,院子裏的捶布石下軟著一疙瘩紅,是女人發泄惱恨扔掉的裹兜,他終於說了:“掌櫃是大財東,能到你家,我也想沾沾姚門的福氣,如果掌櫃應允,院子裏的那塊紅布能送我,我好包包羅盤呢。”

掌櫃在吉地上拱好雙合大墓的第七天,久病臥床的姚家老爺子歸天了,靈柩下埋在了墓之左宅。三年裏,姚家的光景果然紅盛,鋪子擴充了五處,生意興隆,洛河上的商船從南陽販什麼賺什麼,北寬坪的四條大溝田畦連莊,逃荒而來的下河人幾乎全是姚家的賤戶。逾過八年,姚母謝世,姚家又是一片孝白。雙合大墓將要完全地隆頂了。

苟百都仍在姚家跑腿,仍是夜裏不在房中放尿桶,數次起來去茅房要經過掌櫃的窗下聽動靜,回來睡不著了,就上下翻餅似的胡折騰。姚母去世,依然要披麻戴孝的苟百都卻不能守坐靈前草鋪,也不可拿了煙茶躬身門首迎來送往各路來客,他是粗笨小工班頭,惡聲敗氣地著人壘灶生火,擔水淘米,剝蔥砸蒜。在龜茲樂人哀天怨地的嗩呐聲中,苟百都聽出了別一種味道,為自己的命運悲傷了,他注意了站在廳台階上看著出出進進接獻祭品的四姨太,這娘兒們穿了孝愈發俏豔,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怎麼死的不是姚掌櫃呢?現在,苟百都被掌櫃支派了去墳地開啟寐口,苟百都實在是累得散了架,但他又不能不去。背了钁頭出門。經過四姨太身邊,故意將唾沫塗在眼上,卻要說:“四姨太,你別太傷心,身子骨要緊哩!”

四姨太說:“呸!苟百都,你是嫌我不哭嗎?”

苟百都說:“我哪裏敢說四姨太?其實老太太過世,這是白喜事。再說,老爺子住了吉穴使姚家這多年暴了富。老太太再去吉穴,將來姚家的子子孫孫都要做了官哩!”

四姨太說:“你個屁眼嘴,盡是噴糞,又在取笑我養不出個兒嗎?我養不出個兒來,你不是也沒兒嗎?要不,你兒還得服侍我的兒哩!”

苟百都噎得說不出話來,在墳地啟寐口越啟越氣,罵姚掌櫃,罵四姨太,後來罵到柳子言把吉穴踏給了姚家,又罵自己喝了酒提薦了柳子言好心沒落下好報。整整半個早晨和一個晌午,一個人將雙合墓的宅右門的寐口啟開了,苟百都索性發了狠:姚家發財,還不是靠這好穴位嗎?你掌櫃有吃有穿,老得咳嗽彈出屁來,卻占個好娘兒們,還想世世代代床上都有好×!一钁頭竟搗向了嚴封著的左宅門牆,喀啦啦一陣響聲,門牆倒坍,一股透骨的森氣當即將他推倒,且看見那氣出墓化為白色,先是指頭粗的一柱直躥上去,再是於半空中起了蘑菇狀,漸漸一切皆無。苟百都死膽大,站在那裏捋捋頭發又走進去,那一口棺木尚完好無缺,蜘蛛則在其上結滿了網,若蓮花狀,也有官帽狀,官帽隻是少了一個帽翅罷了。苟百都聽人講過,棺木上有蜘蛛或螞蟻結網繡堆便是居了好穴,網結成什麼,螞蟻堆或什麼,此家後輩就出什麼業績人物。而苟百都此時駭怕了,他明白了他是在出散了姚家的脈氣,壞了姚家世世代代作威作福的風水,禁不住手摸了一下脖子,恍惚間看見了有一日自己的頭顱要被掌櫃砍掉的場麵。但苟百都隨之卻嘎嘎狂笑了:“姚掌櫃,姚老兒,苟百都不給你做奴了,我幫你家選的穴,我也可壞你家的風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