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仍舊在吹,大雪再一次飄在東南草原的上空。然而已經無法用肉眼去分辨。蒼穹被烏雲遮蔽得嚴嚴實實漆黑一片,即便是銳利的狼眼,也幾乎看不見路。隻能憑著樹頭枝冠的敲打聲,滲入毛發間,迷入眼睛裏的一片片冰冷來判斷。
就這樣在黑暗中不知道狂奔了多久,一隻隻狼幾乎都到了崩潰的邊緣。
被樹枝和冰片劃得流血的爪子早已沒了知覺,被北豺巨大牙齒撕裂的傷口上,冰冷和疼痛已被麻木所替代;四肢僵硬地劃動積雪,口鼻間的血腥味,隨著每一下喘息而愈加濃重;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呼吸間,劇烈的疼痛感充盈整個胸腔,身體似乎要撕裂成兩半……
隻有鼻子,這全身上下最為靈敏的器官,還在忠實地工作著。它捕捉著風中的一切氣息,鬆林青澀的氣息,樺樹的微酸氣息,沙棘灌木的味道,馴鹿足跡的氣味,荒地上鹽堿的味道……這一切都在柯勒的腦子彙聚起來,拚湊成一幅味道的地圖,在不辨方向,漆黑一片的夜裏,引領著狼群回家的路。
忽然,北風中傳來了期盼已經的熟悉味道——是它用以劃定領地邊界的排泄物的味道!這令柯勒幾乎渙散的神誌猛然凝聚起來,雖然這味道被狂風撕扯得隻剩下絲絲縷縷,若有若無,但是卻足以令整個狼群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
一想到距離自己的領地,隻有一步之遙,原先沒了知覺的四肢,似乎又重新恢複了感覺,早已經凍得冰冷一團的體腔,瞬間又有了動力,狼群不由得在爪子上又加一把勁兒。對它們來說,一旦回到了熟悉的領地上,有可以躲藏的安全棲息地,危險也就變得不再那麼強烈了。
然而,力氣終究有用盡的時候。柯勒漸漸放緩了步伐,奔跑的隊伍也跟著它慢了下來。一隻隻狼吐著舌頭,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嗬嗬聲,剛一出口便又被風吞了去。忽然,一隻狼無聲無息地倒下了,身邊的同伴有所察覺,俯下身去用鼻子碰了碰它,然而觸到的卻是一具掛滿冰雪的僵硬的軀體。
它活生生地跑死了。在劇烈的運動中死去,使得軀體在一瞬間變得僵硬,還保持著生前最後一刻的姿態。於是,潔白的雪地裏留下了一隻張開四肢奔跑中的狼,漸漸,又被越落越厚的雪花所覆蓋,最終了無痕跡。
柯勒知道,狼群不能再跑下去了。不然會有更多死亡發生。
它使勁兒打了個噴嚏,把鼻子裏的冰碴擤出去,用力抽動著幾乎沒了知覺的鼻頭,凜冽的北風和大雪把絕大部分氣味都衝刷掉了。然而柯勒仍然嗅出了,那是一種淡淡的,非常特殊的味道,它認得這味道,同時它也立刻明白了自己身處何地——
這裏是鹿苔山穀,而那股淡淡的特殊的氣味,正是硫化泉的味道。
進入山穀!柯勒果斷地做出了決定。於是狼群跟在柯勒身後,邁著緩慢而沉重的步子,循著氣味的源頭,趟著漫過大半個身子新雪,摸索著。雖然知道山穀就在附近,然而黑暗中根本分不清哪裏是穀口,隻是聽憑鼻子的指引,尋著硫化泉味道的濃淡,在深厚的積雪中胡亂走著。
走了一畔之後,忽然,北風的呼嘯聲一下子小了,仿佛被什麼力量擋在了狼群的身後,柯勒立刻明白,它們已經進入山穀了。
狼群貼著山體的斜坡慢慢朝前走一段,漸漸感覺到地勢越來越不平坦,而腳下的積雪也似乎變得稀薄了。與此同時,鼻子裏嗅到的硫化泉的氣味越來越濃烈,於是狼群停了下來,一隻隻狼依靠著斜斜的山坡上趴了下來。
這一刻,是它們幾天以來最踏實的時刻。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領地,來到了安全避風的山穀,終於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狂跳了整整一天的心髒,終於慢慢放緩了速度。狼群成員們開始各自舔舐起結了痂,掛滿了冰的傷口,靜靜地蜷縮成團擠在一起,借著彼此的體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