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華偉
四年前,我家終於住進了樓房。
雖然是舊樓房,隻四十幾個平方,但這對我們這些從鄉下苦讀出來,又在國有企業苦苦拚打了多年的農村子弟來說,是怎樣一種幸福。苦盼的老母、苦等的妻子和略嚐苦水的孩子都歡天喜地的。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家遷到這新橋村,對村裏許多居民來說,竟也是一種幸福。搬家的那個周日上午,上下左右的退休老師傅都來幫忙了,口裏還說:“秀才住進我們村裏來嘍!”原來,通過報紙上的文章,他們已對我熟悉到如此程度了。
我那種感動,那種情感世界的翻江倒海,真的隻有讀者去體味了。要知道,搬家時,除了幫忙的,其餘的鄰居基本上都出來了,投入了熱切的、關注的目光啊。在現在的都市樓群裏,這種鄰裏氛圍,何處可覓在當日關注的眼神中有一雙就懸在卸貨人群的正上方。可能因為是未來的隔樓正對的鄰居吧,她引起了我的注意。
站在二樓自家陽台上的她,約六十多歲,身著淺灰衣服,眼睛大,臉色略顯蒼白。當我望過去時,她淺淺地笑了一下。那笑,像冬日偶爾一露的陽光。
安居下來後,我常常將目光跨過窗台上的虎皮蘭,臨窗遠望,望村外的田野、河流和炊煙。大概喜歡弄點文字的人都有這個毛病吧。
很多時候,我的目光便撞見了她的目光,撞出了她淺淺的微笑。我也就共振出了淺淺的微笑。我們就這樣打著招呼,從來沒有借助過語言這種東西。原來,人生看似不可或缺的東西,也有可以不要的時候。
我們就這樣遊離於語言之外交流著,似乎就將僅此而已交流下去。直到有一天,小周的抱怨引發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我才決意跑過去向她開口。
小周是我業務交往中結識的一個好友。他的人生經曆和我非常相似。巧的是,兩個多月前,他也如我一樣,歡天喜地搬到了與我同棟同單元的四樓,做了我天天仰視的鄰居。
前幾天早上,他在樓下和我攀談時,抱怨說:“我們這單元路燈都沒有,怎麼電力公司就沒人來修啊,每次上晚班回來都是磕磕碰碰摸上去。”一樓的王師傅接口說:“這樓房20多年了,許多單元都像這裏,幾年沒路燈了呢,修也修不過來。反正大家也都熟門熟路,習慣了啊。”我覺得很奇怪:“怎麼我住了幾年了,有時也晚上回來,就沒有感覺到沒有路燈的不方便呢?”
這下輪到王師傅驚訝了:“怎麼你還不知道啊?每次你回來,老遠就有聲響,彭師傅一聽到,馬上就把自家陽台上的燈開了。小周你上樓梯時像夜貓子,她就不曉得嘍。”我大為驚訝,忙問:“哪個彭師傅?”
原來,那雙經常和我對視的目光的主人就是彭師傅。原來,她把燈一開,正好朗照我歸途中最黑暗的一段道路。原來,幾年來,我都籠罩在一種無聲的心靈的照耀之下。
我沒有理由不跑過去致謝。
攀談之中,我更驚訝地了解到了彭師傅專心照耀我的另一個原因(雖然她也時常照耀別人)。原來她已過世的老伴在我工作的報社的前身——文化處工作過(當然,老先生六十年代寫得紅火時,我還沒有出生)。老伴過世後,兒女大學畢業後又都在大城市工作,一年難得回來一次,彭師傅每天許多時間便活在對老伴對愛的回憶裏。當我住進來後,提醒了她把老伴發黃了的作品集翻出來,要麼看看。她也就因為一種不自覺的愛屋及烏的感情,把對關照我及家人上樓梯當作了一種半職業。
翻著前輩的集子,另一種照耀又如約而來。不由感慨良久。
雖然,隻有少數偉人能做照耀眾生、照耀後世的太陽和月亮,但隻要我們心中有愛、有關懷、有奉獻,隻要有美好的情愫,我們一樣都是發光體。你的光芒,對於他人來說,可能隻是微弱的、冷色的、不能察覺的照耀,但這已足以讓彼此通體透明,讓小小的社會日益透明,讓這紛繁的世界走向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