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和妹妹都在一起,最長的一次分離是在我七歲她五歲的那年夏天,妹妹跟著母親,去遠方的父親那兒探親,這一走就是幾十天。我還沒放假,不能同去,這讓我難過了好多天,我知道,去父親那兒是要坐汽車火車的,我沒坐過。

妹妹一走,我就蔫了,外婆說我們姐妹倆在一起就吵,離開了就想,還真是,我想死我妹妹了。日子在孤單和無聊中一天天過去,有一天我正在教室裏上課,同桌撞了一下我的胳膊肘,指指教室後麵的木格窗,我抬頭一望,那不是妹妹嗎?她坐在木樓梯上,正眼巴巴地透過木格窗看我哩,我的心立即變成了一隻快樂的小鳥,恨不得馬上就飛出教室,但我必須等到下課才能出去。

那時才剛上課不久,我擔心妹妹等不到我下課,就不時朝窗外望,每次我都望見她還在那兒靜靜坐著,連姿勢都沒變,嘿,我從沒見她這樣安靜過,我望她一次,她就朝我笑一次,大大的眼睛在秀氣的小白臉上忽閃著,她一直都沒走開,一直等到我下課。我記得那堂課我們念的是:金沙舞,長沙笑,成昆鐵路通車了。我一邊大聲念著,一邊想象妹妹是怎樣坐著長龍似的火車回到我身邊來的,下課鈴終於響了,我快步走出教室,一出門,就見妹妹正從樓梯上急急地衝下來,跑向我,她穿一件淡綠的花衣裳。梳兩個羊角辮,一邊跑,一邊笑,一邊叫著“姐姐姐姐”,然後撲進了我的懷裏。

然後我們就慢慢長大成人了,長大了的妹妹,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鼻梁挺挺的,頭發竟也黑黑的了,她真是個美人!不僅如此,她還溫柔善良,善解人意,關心他人,是父母的小棉襖,小時候的磨人勁再也沒有了,嘿,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可愛。我們姐妹倆情投意合,息息相通,相依相伴,度過了寂寞多愁的青春時光,有時候我想,還真得感謝母親,給我帶來了這樣一個妹妹,慰我孤獨,替我解憂,理解我,包容我,不求回報,我以為我們永遠都不再分離,然而,命運還是殘酷地捉弄了我們,給妹妹安排了一個最折磨人的結局。

西安有所全國聞名的醫院,叫第四軍醫大附屬醫院,但它卻沒能治好我妹妹的白血病,妹妹在那裏住了將近一年,受盡折磨,然後病逝。

她活著時,我這個當姐姐的有許多對不起她的地方,卻再也沒有機會進行彌補改正了。

我想我大概有點老了,看見那些盛開在天地間的美麗花朵,我不再有欣喜,不再有占有的欲望。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去攀摘,我總是遠遠地望著它們,心懷憐惜,目光恍惚,我的門前種著許多木槿花,童年時外婆門前的那種木槿花,在花開時節,每天早晨,門前都鋪滿了紫色的落花,我從它們麵前走過,不再焦慮,不再憂鬱,而是平靜從容,隻是我從不踩踏它們。無論道路有多逼仄,我想我活過半生,已經懂得什麼是生命了。

有一天,我從外地出差回來和六歲的小女兒久別重逢,她急急地向我跑來,一邊跑一邊笑著叫“媽媽媽媽”,然後猛地撲進了我懷裏,撞得我心疼,那一刻,時光倒流,昔日重現,妹妹又回來了!真的,你信不信,我常常從女兒身上,看到我妹妹的影子,在她熟睡時,在她某個動作表情中,在她的某句話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