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賈祥倫
妻子和我結婚的時候,正是我高中畢業在家當農民的時候,家裏又窮,妻子竟力排眾議,和家裏鬧翻後跑到我家來。我當時暗自佩服這樣一位弱女子咋有那麼大的勇氣!感動之餘,便發誓寫一篇小說,弘揚她這種大義疏親之舉。後來恢複高考,當我的兒子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去上大學一年級。妻子的親戚們都為妻子著急,並運籌於帷幄,其核心問題就是不要讓我去上大學,以免當了陳世美。妻在一旁暗自垂淚,我笑嘻嘻地對她說:“別說上大學,我就是當了瓦爾德海姆也把你帶到聯合國去!”妻抹一下眼睛:“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覺得你乍一走,感情上受不了。”我聽後差一點高呼“烏拉”。
她領著兩個孩子在家,又要伺候老人,還要種那幾畝責任田。她像傻子一樣忘情,有時候幹著活突然停下,像電影裏的定格。做飯煮紅薯,把削下的紅薯皮倒在了鍋裏……連孩子都看出她的心思,勸她:“媽,爸放假就回來。”
母親上房頂曬地瓜幹,不小心從梯子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妻把母親用地排車拉到縣醫院,我家離縣城30裏,走到醫院已經半夜。當我趕到的時候,我看到母親躺在病床上,一條腿打了木架,妻坐在床沿上,滿臉憔悴,眼裏布滿血絲。母親見我大哭,泣不成聲地指著妻訴說多虧了她。妻慌忙護住母親剛動手術的腿,並勸說不要這樣。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貧賤夫妻的情,結發夫妻的意,催我流下兩行熱淚,我一下子忘情地抓住妻的手……大學畢業之後,我便挾妻子以令子女,徑奔勝利油田!我在高校任教,妻當我的家屬。
油田的家屬工可是一支龐大的生力軍和後勤隊伍,你說種地開荒,你說看家護院,你說巡邏上崗,你說撿落地油……樣樣都幹。連國家領導人也說,油田家屬工在開發和建設油田上立下了汗馬功勞。
我聽慣了妻的嘮叨,甚至沒有她的嘮叨我會覺得少點什麼,她的善意的、善良的中國婦女式的嘮叨,絕對缺少西方的思辨性,她是時刻把自己放在替別人著想的位置上考慮問題的,她的嘮叨不追求平中見奇而往往平中見奇。那一年評職稱,一位有關係的評上了,我大為不悅,妻見我怒形於色,便嘮叨開了:“咱爭那咋?養家不治氣,治氣不養家,要是當年不從農村考學出來,不也得過嗎?自己瞎找不樂,一個男人家,小心眼子,人家韓信當年還受胯下之辱哩,你咋就給人家針尖對麥芒……”越聽越覺得有理,咳,妻的話還真言簡意賅、平中見奇哩還有一次,有人在外麵敗壞我的聲譽,我準備找他算賬!妻又嘮叨開了:“你犯不上跟這樣的人一般見識,花花世界,無奇不有。”
忙忙碌碌的妻在不知不覺中老了,兒子都20多歲了!一晃,她快當婆婆哩!油田上新政策頒布了,家屬工45歲退休。妻這一次真動了感情,她自己嘮叨開了:“45歲正是幹活的時候,你說退啥休?”
辦了退休手續的那一天,她第一次十分傷心地回家倒頭便睡,這人啊,一旦失去了勞動的機會,還真難受。
晚上,她還沒有起,我不打攪她,在院子裏踱步。
月亮像枚指甲蓋兒,星星眨著鬼巴眼兒,我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兒,在院子裏摸摸這個,看看那個。院子裏種滿了花和菜,都是妻的傑作,她把鹽堿土一筐筐擔出去,又把好土一筐筐挑進來。葡萄也結果了,石榴也開花了,棚架下一拉溜十來盆花,都養得正抖精神。
我走到一盆君子蘭麵前,用手摸著它那肥碩的葉子想心事。咦,君子蘭下麵的垂盆草開花了,黃絨絨的,小星星一樣的,一點一點,卻奇香無比是細心的妻,在每盆花的下麵都種上這垂盆草,這草圓圓的小葉,像苜蓿一樣的,碧青碧青,密密地布滿了盆麵。爬出的蔓銀針兒粗細。默默地垂在盆邊,遮住了盆沿。不張揚,不顯示,盡心盡職地裝點著生活。
我心裏一陣悸顫,垂盆草,垂盆草,這不正是妻的寫照嗎?我又忽然覺得我們倆都是垂盆草,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連根兒都互相擁抱著,共同裝點這象征大地母親的盆土。
我像詩人得了靈感一樣,趕緊跑到裏屋要拉妻一塊欣賞。
妻睡著了,我沒有再驚醒她,隻是輕輕地、輕輕地擦去了她腮邊那兩顆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