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華偉
年關已近,又有多少扯長脖子的張望啊。
走出家鄉的最初十幾年,我從未在外頭過年。不為別的,我就喜歡那種曆盡艱難後歸於巢之溫暖的感覺,更喜歡被母親歡天喜地地第一個發現時,那種突臨的幸福襲於心頭的體驗。
記憶中的年關歸家,大部分天氣是大雪,其餘是泥濘。買車票要擠,乘車時更要擠,這對於暈車的我來說,簡直是人間之一大苦楚。奇怪的是,每到那個時候,我卻都是一刻也不耽誤,且有了舍得一身剮的勇氣。出發時,常常在腦海裏掠過這樣一個念頭:隻要車在動,哪怕是癱著,我這副皮囊幾小時後就會到家了,就可以看到望我歸家的娘了。
好像是上大學後,我才發現了一個規律:幾乎每次回家,到了村口,都是母親先發現我或者我先發現母親。她要麼是在山腳砍柴,要麼是在地裏尋菜,要麼是在塘邊挑水搗衣洗東西……發現這一點後,想想心裏也就明白了:一是母親大都知道我的歸期,二是她能根據車次、路程、天氣知道我大致抵達的時辰。所以她總能安排好自己手頭的活計,在兒子將近時,到戶外保持一種邊勞作邊守望的姿勢,構築一種孩兒心中永遠的最美風景。
今冬無雪,一片飛絮仍能勾起思念之痛。哪顆漂泊的心,能逃脫那依稀可感的眼神近幾年,我回家少了。工作是太忙,但主要原因是母親總是選擇秋冬季節在我這兒長住。這次,她就回老家剛剛一個月。但不知怎麼的,今夜,我又不覺想起了娘親在村口殷殷望兒歸的表情,想起了一次大雪天氣裏比較特別的歸家,有了一點回老家的欲望。
那是八七年冬天,我讀高三。一場特別大的雪把老家通往山外的一片原始森林裏數以萬計的樹枝都壓斷了。我就是在那種斷節聲如喜慶爆竹的時候,踩著深深的雪蹣跚而歸的。雪雖已不是最大最密的時候,但綿綿的雪花那扯開裙子的飛,依然很壯美。
我的步行是從距家十二裏遠的小鎮開始的。大雪封山,車子無法穿越通往我們村的奇險馬路,我隻有走小路。其實這樣的天氣步行一點都不冷。離開了那又擠又悶的車廂,心情還真是爽極了。在離家大概還有五裏路的地方,有一個長長的坡。隔老遠我就發現了有一個人挑著一擔不輕的柴禾在爬坡。黑黑的一點動感的籬笆點綴在那皓白的風景裏,頓時使天地活了。
我正在想,是誰這麼大雪天還在抓緊時間砍柴呢?如果他回過頭來,我是否也是他風景裏動人的點綴呢?驀地,一聲熟悉的“亮兒——”傳到了我的耳中。在那靜極的曠野,我娘親的聲音是那樣的清脆而溫暖。當我抬頭尋去時,竟發現剛剛那匍匐的身影原來就是母親。她放下柴禾,拄著一根並不規則的樹棍望著我的樣子,看得我心裏發酸。她那略為鬆散的黑圍巾,在冬之長風裏飄動著,撕裂了遠天之一角。
原來,母親算準我隻能走小路,又想趁著機會弄幾擔好柴,早早地就來了。坎坎坷坷之中,不知不覺竟然捆紮好了五大擔。遲遲沒有等到我,她便決定一擔擔往回挑,每挑一擔往前一裏,又放下來挑後麵的。這樣,五擔柴禾就可以慢慢往前挪,她可以不時的往回望望。
知道情況後,想起母親守寡三年來送子上學的艱辛,我的眼淚不由簌簌而下。
之後,我們母子倆就挑著五擔柴,一步步走近那年的年。那種來來回回,互相可張望可囑咐,能使歸家過程按心意延長的方式,真像某種隆重、虔誠的膜拜儀式。它的難忘,就在於其過程讓我細細地體味了母愛的厚重與酸澀,有過一種依偎著母愛緩緩貼近親情的徹骨感受。
大地之上,誰不動情於村口巷端水浦橋畔的那些來來回回呢?來來回回的目光,來來回回的足音,來來回回的呼喚,都是遠方的繁華洗不褪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