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姐方才見四個賊擒住了兩個,那兩個才辨條逃路,又被外麵一聲喊,嚇回來了,早料這一驚動了外麵,大略那兩個也走不了。她便安安詳詳的穿好了衣服,先把媽媽丫頭們叫起來。虧那薰香點的工夫少,人隔的地方遠,一叫便都醒了,隻是慌作一團。她又慮到怕公婆過來,一麵忙忙的漱口攏頭,一麵便叫華媽媽請公子和張姑娘起來。幸喜那臥房更是嚴密,又放著帳子,兩個都不曾受著那薰香氣息;也因這個上頭誤了點兒事,人家鬧了半夜,他二位才連影兒不知。直等華媽媽隔著帳子,把張姑娘叫醒了,他聽後隻嚇得渾身一個整顫兒,連忙推醒了公子。公子畢竟是個丈夫,有些膽氣,翻身起來,在帳子裏穿好了衣服,下了床,蹬上鞍子,穿上皮襖,係上搭包,套上件馬褂兒,又把衣裳掖起來,戴好了帽子,手裏提著嵌寶鑽花、拖著七寸來長大紅穗纓子的一把玲瓏寶劍,從臥房裏就奔出來了。恰好何小姐完了事,將進西間門,看見笑道:“賊都捆上了,你這時候拿著這把劍,劉金定不象劉金定,穆桂英不象穆桂英的,要作甚麼?這樣冷天,依我說,你莫如擱下這把劍,倒帶上條領子兒,也省得風吹了脖頸兒。”公子聽了,摸了摸,才知裝扮了半日,不曾帶得領子,還光著脖兒呢!又忙著去帶領子。
一時張姑娘也收拾完畢,媽媽丫頭們一麵疊起鋪蓋,藏過閨器。公子便要出去,何小姐道:“莫忙!讓他們歸著完了,開了門,才出得去呢!”公子聽說,提上那把劍,自己便要開門,才到堂屋,但見一隻黑粗的胳膊,掏進窗戶來,卻捆在那閂上,忙問道:“這是誰?”何小姐笑道:“這是賊,從半夜裏就捆在這裏了。如今外頭也捆好了,我卻不耐煩去解他,勞你施展施展你那件兵器,給他把繩子割斷了罷!”公子道:“交給我,這又何難!”
擄了擄袖子,上前就去割那繩子,顫兒哆羅的鼓搗了半日,連鋸帶挑才得割開。那賊好容易褪出那隻手去,卻又受了兩處誤傷,被那劍劃了兩道口子,抿嘴低頭,也受綁了。屋裏開了門,那時天已閃亮,何小姐往外一看,隻見兩個賊都捆在那裏。他便先讓張親家老爺進來歇息,隨叫張進寶道:“張爹,你叫他們把這四個東西都擱在這旁邊小院兒裏去,好讓我們過去請安。再也怕老爺、太太要來。”遂又叫花鈴兒向桌子上取兩個紙包幾來,便指著那受傷的賊,向張進寶:“別的都不要緊,這一個可著了我一藥箭,隻要到午時,他這條命可就交代了;你作件好事,把一包藥用酒衝了,給他喝下去。那一包藥醋調了,給他上在箭眼上,留他這條性命,好問他話。”張進寶一一答應。那賊聽了這話,才如夢方醒。大家去依言料理。
安太太初時也吃一嚇,及至聽得無事才放心,也隻略梳了梳頭,罩上塊藍手巾,先叫人去看公子、媳婦,恰恰的他三個前來問安。安老爺依然安詳鎮靜,在那裏漱口淨麵,才得完事。安老夫妻便問了詳細,何小姐前前後後回了一遍。安老爺便向公子說道:“幸虧這個媳婦,不然,竟開了門失些東西,倒是小事,尚複成何事體。這大約總由於這一向因我家事機過順,自我起不免有些不大經意,或者享用過度,否則心存自滿,才有無平不陂的這番警戒,大家不可不知修省。”說著便站起來說:“我過去看看。”安太太便向何小姐道:“你可招護著些兒。”安老爺道:“賊都捆上了,還怕他怎的?索性連你也同過去看看。”正說著,舅太太、親家太太、褚大娘子都過來道受驚。
大家說了沒三兩句話,隻聽得二門外一聲大叫好,說道:
“囚攘的在那兒呢?讓我擺布他幾個腦袋。”一聽卻是鄧九公的聲音。老爺同公子連忙迎出來。安太太一班女眷,也跟出來。隻見鄧九公皮襖不曾穿,隻穿著件套衣裳的大夾襖,披著件皮臥龍袋,敞著懷,光著腦袋,手裏提著他那根壓裝的虎尾鋼鞭,進了二門,怒吼吼的一直奔東耳房去。安老爺忙著趕上,拉住說:
“九哥待要怎的?”他道:“老弟你別管。不知道這東西糟蹋苦了我了,且叫他一個人吃我一鞭再講。”安老爺道:“不可擅傷罪人,你我是要耽不是的,有王法呢!”他又道:“王法?有王法也不鬧賊了。”安老爺道:“就說如此,你我也得問個明白,再作道理。”他又道:“有那麼大粗的工夫?”說著,扭身隻要趕過去打。
安老爺看了看那樣子,一腦門子酒,大約昨日果真喝過去了,睡了一夜,竟沒醒得清楚。好說歹說,死拉活拉的,才把他拉進屋子。安太太大家也都過來。褚大娘子一見,先說道:“這麼冷天,怎麼連衣裳不穿,就跑出來了?”一句話提醒了安老爺,才叫人出去取了衣裳來。他一麵穿著,一麵問何小姐那賊的行徑。何小姐又說了一遍。隻氣得他巨眼圓睜,銀須亂抖。安老爺勸道:
“老哥哥這事,不消動這等大氣。”他也不往下聽,便道:“老弟,你莫怪我動粗,你隻管把這起狗娘養的叫過來,問個明白,我再和他說話。我有我個理,等我把這個理兒說了,你就知道不是愚兄不聽勸了。”安老爺是知透他那吃軟不吃硬的怪脾氣的,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