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金陵。
臘月寒冬,鵝毛大雪飛落在這江南福地。雪花絮絮飄下來,落到地上,給地麵鋪了一層白毯,腳踩在上麵有簌簌的聲響。
秦淮河沒有結冰,兩岸的酒家閬苑依舊是燈火通明,終宵不滅,時不時就能聽見遠處傳來笙歌舞樂。那時北宋的朝廷,是不安穩的,望見秦淮河畔的這些情景,倒頗能讓人聯想起杜牧詩裏提到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意蘊。
是啊,即使朝廷再亂,這裏,依然還是福地。在爰儀看來,外人眼中的“銷金窩”未必如此,青樓的歌舞多多少少能給那些仕途失落、憂心家國前途的人帶去些心理上的安慰。這,並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情。
入夜了,雪還在下。她掌上燈,焚了一爐香,泡上一壺迷迭香,推開畫堂的窗戶,抬目往秦淮河上望去。
這天是臘月的十五日,月色甚好,一個大圓盤掛在空中,灑下皎潔的光澤,照在秦淮河上,配著絮絮簌簌降下的雪花,宛若一幅絕世的月夜雪景圖。
“海島冰輪離蟾宮,雪魂玉魄伴清風。人間若有花如錦,休教此情轉度空。”
爰儀隨口緩緩吟出一首詠月夜雪景的七絕。
“真好,真好!”隨著“吱吱”的叫聲出現,瓏兒從她身後竄出來,跳到她懷裏,找了個暖和的地方窩住。爰儀溫婉一笑,輕輕摸了摸那小東西雪白的皮毛。
“小師傅,你什麼時候才能教會我寫詩詞呀?”瓏兒眯著的眼睛睜開一小條縫隙,懶洋洋地道。
爰儀端一盞茶抿了一口:“你呀,都出生兩百年了還到處給我惹禍,你什麼時候學乖了我就什麼時候教你。”
“嗚……”瓏兒從她懷裏爬起來,仔細嗅嗅那茶的味道,搖搖腦袋,“又是迷迭香。爰儀,你就不換個口味?”
“小師傅,人家雖然出生了兩百年,但是對於一個妖精而言,我才兩歲而已,兩歲!”見爰儀不做聲,瓏兒就炸了毛似的強調著她“年紀還小”的事實。
才滿兩歲的靈狐。爰儀清淺地一笑,心裏暖暖的。身在風塵這幾年,虧得身邊這隻狐狸作伴,她這個心高氣傲、享負盛名的花魁名媛才不至於感到寂寞。
“爰姐姐,你快出來看呐!不得了了!”清茗扯著嗓子對著牌匾題著燙金“畫堂春”三個大字的屋裏喊道。
“怎麼了這般大吼大叫的?天兒這樣冷,也不讓姐姐安生麼?”淺墨披了件藍色綢錦的披風,從畫堂春的門裏走出來。
“出了什麼事兒,非要叫姐姐不可?”淺墨嗔責的語氣絲毫沒有消減。
清茗著一件單薄的鵝黃襦衫,兩腿打著哆嗦站在畫堂門前庭院的雪地裏,臉被凍得通紅,粉色的繡花鞋浸在雪裏,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感覺到刺骨的寒冷侵入,她卻隻能又是搓手又是跺腳地盡可能取著暖。見了畫堂春裏的大丫頭淺墨出來,她忽地眼神一亮,忙拉過淺墨,指著不遠處地上躺著的人,努努嘴道:“喏,是……是那個……”
淺墨看著清茗被凍得通紅的臉和手,無奈搖了搖頭,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清茗身上,才順著清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裏,躺著一個人。那人的身子已經被雪湮沒了一半,但即便如此,淺墨還是看見了那人身下的一灘血跡。
她急忙走近前,看清了那人的麵容:劍眉緊緊簇在一起,蒼白的臉上透著一股傲氣,緊咬著的烏紫的下唇似乎昭示著他的不甘。淺墨發現有一股細細的血從他身下流出,這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探那人的鼻息。
他還沒死。淺墨長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