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中還有一段“釣魚”:米琪喀借“送魚”到了伊麗莎自家,兩人相約去釣魚。清晨,他們劃著小船到一個小島上,米琪喀在半強迫半自願的狀態下奸汙了伊麗莎白。葛利高裏和阿克西妮亞、米琪喀與伊麗莎白在約會終結時都有一個關於“魚”的細節:阿克西妮亞把裝著勝利品(捕到的魚)的口袋扛到肩上,幾乎是順著沙灘跑起來了。而米棋喀送伊麗莎白回家時,“他的腳下躺著一條小鯉魚和一條鯿魚,這條魚的嘴像臨死的時候抽筋一樣緊緊閉住,大瞪著一隻鑲著黃圈的眼睛”。
作者認為這是兩種不同的奸情,前者是充滿生命力的豐滿的愛,而後者則是卑微的肉欲。
書中對葛利高裏與阿克西妮亞的愛情描寫是火熱的,有如岩漿噴發,一湧而出:
阿克西妮亞如瘋似狂地沉溺在自己的晚熟的苦戀中。葛利高裏並不顧父親的恐哧,夜間偷偷地到她那裏去,清晨再回來。
兩個星期的工夫他已經弄得疲憊不堪了,像一匹馬跑了一次不能勝任的長途似的。
因為夜間的失眠,他的顴骨高聳的臉上的棕色皮膚發了青,兩隻幹枯的黑眼睛從深陷進去的眼眶裏疲倦地向外望著。
阿克西妮亞走路的時候也不用頭巾裹著臉了,眼睛下麵的深坑陰森地發著黑;她的兩片腫脹的和貪婪的嘴唇露出了不安和挑釁的笑容。
他們的瘋狂的戀愛關係簡直是非常奇怪,而且又明目張膽。他們倆都被同樣的、毫不覺得羞恥的火焰瘋狂地燃燒著,他們既不怕人,也不瞞人,鄰居們眼看著他們的臉瘦削下去,而且發出了青色。現在每當人們遇到他們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都覺得很不好意思看他們。
這樣的愛情描寫,我們在列夫·托爾斯泰、普希金或居格涅夫的作品中是找不到的,它過於粗野和裸露。生命的熱力穿透紙背,讓讀者的臉紅到耳根,心狂跳不止。特別是當葛利高裏的父親以長輩身份譴責阿克西妮亞時,阿克西妮亞的反罵,多少讓人感到厚顏無恥:“你為什麼教訓我?去教訓你自己的大屁股娘們兒吧!……我不願意看見你這魔鬼!”“滾,打哪兒來還滾到哪兒去!至於你的葛利希加,我想把他連骨頭都吃下去!”但阿克西妮亞不像《戰爭與和平》中的愛倫,她不是一條居心叵測的“蛇”,她不是“勾引”噶利高裏,而是將自己“奉獻”出去。她明明知道,她從這場愛情中所能得到的隻是丈夫的殘酷毆打與鄰人們幸災樂禍的目光,但她依然毫不猶豫地投身到愛的烈火中去。“你們殺死我也不怕!是我的葛利希加!是我的人!”她驕傲地向潘苦菜老頭宣布。即使在葛利高裏被迫與娜塔麗娘結婚後,她依然無悔,熱誠地愛著自己心目中的鷹。阿克西妮亞為愛情而無畏地迎接苦難,使她成為俄羅斯文學殿堂中一顆燦然放光的明珠,她的愛情比安娜·卡列尼娜的更加偉大。
在阿克西妮亞的丈夫司契潘回來後,阿克西妮亞幾乎每天被痛毆,但她依然想念著葛利高裏,期待著見到他。有一次到河邊打水,真的見到了自己的所愛。這時,作者又寫到魚,用魚來隱喻阿克西妮亞的欣喜之情:
一條小魚在水麵上濺起了銀色的雨點。河對岸的白色沙灘後麵,可以看到幾棵被風吹動著的老楊樹的灰色樹頂威風地和嚴肅地高聳著。阿克西妮亞用水桶去打水,用左手撩起裙子,到膝蓋以上。河水觸得被襪帶勒腫的腿肚子癢酥酥的。自從司契潘回家以後,阿克西妮亞這是頭一次輕輕地和遲疑地笑出來了。
葛利高裏屈服於父親的壓力,同娜塔麗娘結婚了。這對於處在司契潘鞭影下的阿克西妮亞來說,不啻是致命的打擊,但是,愛情比死更堅強:
她一麵咬住頭巾的尖頭,一麵走著,哭叫的聲音眼看就要衝出喉嚨來了。她走進門洞,倒在地板上,流著眼淚,痛苦得喘不過氣來,腦袋裏是一片黑暗的空虛……後來這些都過去了,隻有在心的深處,好像有一種尖利的東西紮著她,折磨著她。
被牲口踩倒的糧食莖又立起來了。露水一浸,太陽一曬,踩倒在地上的糧食莖就又直立起來;起初很像一個被不能勝任的重壓壓著的人彎著身子,後來就挺直身子,抬起頭來,陽光又照樣照耀著它,風又照樣吹得它搖搖擺擺了……
每天夜裏,阿克西妮亞一麵和丈夫親熱,一麵想著另外一個人,憎恨和偉大的愛情在心裏交織成一片。新仇舊恨一起湧到這個婦人的心頭上來了,她決心把葛利希加從既沒經曆過痛苦,又沒經曆過愛情的歡樂的、幸福的娜塔麗娘·柯爾叔諾娃手裏奪回來。每天夜裏她想出一堆主意,在黑暗裏眨著幹枯的眼睛。隻有一個問題是牢牢決定了,把葛利希加從一切人的手裏奪回來,像從前一樣,用愛情把他浸起來,占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