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是夜裏來的。
清晨起早看，西塘鎮上已經滿街狼藉。繞著小鎮流過的河，水漲得要溢出來。但蕩著蕩著，終究還是在河沿之下，總差那麼一兩寸似的。
高家奶奶坐在門檻前，似乎在看遠方，手裏顫巍著拿出煙草和火柴，擦燃了火，點上煙。抽一口，神情愜意。
“奶奶——”屋裏傳出一聲喚。
高家奶奶頭也不回，隻答：“做啥？”
一個少年啪嗒啪嗒從屋裏跑出來，手裏還拿著鍋鏟，跳到高家奶奶麵前。高家奶奶嫌棄地揮了揮手，說：“哦喲，英傑你怎麼搞的呀，炒個小菜就一身油煙氣，離奶奶遠點。”
高英傑努努嘴，退一步，說：“沒有鹽了！”
高家奶奶聽了，皺起眉頭，一雙眼睛望向高英傑，似乎是將目光聚在了孫子身上。但其實，她眼中無物。這雙看起來幽深的眼睛，受過熏傷，如今年老，已近乎看不到東西了。
她把手上的煙遞給高英傑，自己伸手進褲腰，從內縫的袋子裏拿出一卷手絹。一圈一圈打開，攤在膝上，說：“你拿，不要拿多了。”
“是！”高英傑探出兩根手指，夾起一張法幣，在奶奶麵前晃了晃，說，“看，綠色的。”
高家奶奶說：“看到了。”
她才沒有看到，隻見眼前一片暗暗的青綠色一晃而已。
高英傑把煙還給奶奶，放下鍋鏟，就去買鹽了。
門前就是河流，右走半裏路，過石拱橋。
昨夜裏的台風不小，石拱橋上橫著一段從折掉的樹枝。挺大一條，高英傑停下來擺弄了一下，給它移到礙不著路的邊上。
拱橋的另一頭，就是離家最近的一家雜貨店了。但這家東西賣得有些貴，高英傑一般不在這裏買。多半也就是路過。
眼下，店門已經開了。一個看著眼生的男孩子拿著竹掃笤在清理門前的台風殘跡，格外認真。比高英傑在家裏刷碗還仔細。
這鎮上就這麼點兒，多個人，立即就知道。麵前這個人卻一點兒也不認識，高英傑有一點點好奇，
停下來，衝那人招呼了一聲：“唉，你是新來的嗎？”
那人停下動作，看過來，見是一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原本有些緊張的神色稍稍放鬆了些。隨即對高英傑點了點頭，說：“是。”
“你幾時來的啊？”高英傑問。
那人仍舊一臉認真，回答說：“我昨夜到的。”
“昨夜大台風啊……你從哪裏來啊？”
“北方……”他答。
高英傑“哦”了一聲，看著他，頗覺有趣。鬼使神差地，就進了店裏。他當是要買東西的客人，自然跟進來了。高英傑轉了一圈，看店裏沒有別人，回首，問：“你一個人看店啊？“”
“是啊，我今日就開始自己看店了。”他答。
高英傑“哦”了一聲，爾後，說：“給我拿包鹽吧。”
少年放下掃笤，就去給他拿鹽了。不一會兒，遞過來。
高英傑試著問：“這……多少錢啊？”說著，有些心虛地咬了咬嘴唇，捏著錢的手藏在身後。
他看著高英傑，表情一恍，然後抱歉地回：“這我還不知道呢。你平時買，多少錢？”
高英傑眼珠子轉了轉，報出一個價。那是他平時去另一家店買的價，印象中，是要比這家便宜的。麵前的這個少年聽了，毫無疑義，點點頭，說：“那應該就是這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