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歐陽修、王安石、曾鞏等同為古文家,與他們不同的,他不完全是受孔孟儒家思想影響,也接受了莊子的思想和佛學中的禪宗哲學思想。蘇軾從小就喜歡《莊子》,他說:“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此書,得吾心矣。”足見他受莊子思想影響之深,他的思想與莊周有拍合之點。
《超然台記》是蘇軾知密州任上所寫。他從杭州通判到膠西密州任知州,離開了江南富庶之區、湖山勝地,到一清苦的小地方。此時密州“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水災、旱災,生活很苦,連太守也不能吃飽,但蘇軾卻不以苦,自得其樂,“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一年之後,築超然台,相與登覽,並撰《超然台記》,發揮了他的超然主義思想,“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饣甫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吾安往而不樂?”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他認為人之所以不樂者,是因為有欲望而不能得到之故。減少欲望則減少痛苦;追求欲望則可樂常少,而可悲常多。“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複,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在他看來,“萬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人有情感,但不能溺於物欲。去除物欲,就能常得物之可樂。蘇軾登上台,曰:樂哉遊乎!題台名曰“超然”。“以見餘之無所往而不樂者,皆遊於物之外也。”
蘇軾所謂超然的態度,就是“遊於物外”。這種人生哲學是接近於莊子《逍遙遊》中的思想的。雖然屬於主觀唯心論的範疇,但在困苦的境遇中積極、樂觀,不悲觀、沮喪。“遊於物外”的超然思想要求一種自由的意誌,要求思想上的解放,這也就形成了蘇軾文學創作中豪放、曠達的風格。
他的這種超然物外的思想也表現在他的認識論方麵,如《題西林壁》詩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他認為要超然於物外,方才能認識物的本體。這種思想也是從莊子和禪宗哲學派生出來的,可是不完全是唯心論的,而是比較客觀的、唯物的。
超然物外的人生觀也體現在蘇軾的藝術觀和藝術評論上。他批評王維和吳道子的畫說:“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摩詰得之於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吾觀二子皆神俊,又於維也斂衽無間言。”他說吳道子尚拘泥於形似,王維則能超脫。所謂“象外”,即形象之外。他認為最高的藝術是超乎象外的。如果把“象”解釋成個別的事物,超乎象外就是體現藝術的典型。當時有駙馬都尉王晉卿者,善於書畫,常請蘇軾題跋。蘇軾在為他寫的《寶繪堂記》中說:“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他認為王晉卿愛好書畫是好的,每個人都可以有所愛好,但不要愛好太過。他對於一切愛好的東西抱藝術家欣賞的態度,而不抱功利主義的態度。蘇軾認為人不妨有嗜好,但他反對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