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68(1 / 1)

流浪樂手 第六十八章 德旺老漢去守秋

晚飯後,一條被子撂在肩上,德旺老漢去守秋。

說是守秋,其實就是去看堆在村外路邊的玉米棒。這裏的農民在玉米收割後,常將玉米棒曬在地頭的大路上,然後用脫粒機打子。田在村東,有一段的路程,德旺不慌,撲嗒撲嗒地往外走。守秋是個形式,可偷的東西多了,誰還會去偷那不值錢的玉米棒。

終於看見堆在路邊的玉米棒了,被子往路邊一撂,鬆垮的身子倚著被,德旺去兜裏摸煙。煙是黑軲轆,代銷店裏賣的最賤的那種。老了,煙癮卻日漸大起來,有時一天一盒還不夠吸。以前德旺吸旱煙,吱吱地一袋一袋地吸,火柴一明一滅地;吸完一袋,煙鍋子就往腳板上磕。這幾年用煙鍋吸煙的少了,但吸煙鍋的人選中的都是這種黑煙,一是賤,二是品那種衝勁。

秋那邊是條河,扭頭望一眼,河上空黑黝黝地,像有一層霧氣。河邊老柳樹上的貓頭鷹隔一陣兒叫幾聲,把秋夜一截兒一截兒往深處叫。

德旺吸著煙,噴著煙霧,瞅著夜空,眼不大中用了,那星星卻還瞧得清。秋夜的天空分外高遠啊,像人到中年,顯得很成熟,很有城府。老婆多好啊,早早兒地清閑去了,夜夜可以在野外看滿天的星星。想起老婆,德旺忽然感到一陣孤獨。

路上傳來撲嗒撲嗒的走路聲,鞋拖得響,其實腳板無力,德旺聽出不像男人走路的聲音。

德旺靜靜地聽,聽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深深地吸口煙讓那煙使勁地明。

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下了。

“誰呀,不在家安生?”

“你咋不在家安生,死老頭子。”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德旺笑了,德旺想起來了,和他家搭界曬著的玉米是那個半死老婆子家的。

“怕我偷你家的玉米呀?”

“貧嘴,你個老旺。”

“聽那鬆鬆垮垮的腳步聲就知道是個老娘們兒。”德旺調侃。

“你以為你走路還行啊?你從我家門前走過時我聽了,和幾年前差多了。”

德旺歎口氣:“那我信。”一邊說著,一根黑軲轆又燃上了,火星在眼前一閃一閃。德旺喚那女人:“過來呀,一塊坐坐。”

女人說:坐啥呀,快死的人了,坐一起還有啥意思,讓人看見了,說閑話。”

說歸說,老婆子還是坐過來了,真坐在一起,卻調侃不起來了,話也變得深沉。

“老旺,你說,咋讓你這麼大年齡的人來守秋?”老旺吸口煙,亮光下去眼前一片黑。是我自己想來。讓兒子和兒媳在家吧。兒媳說了,她一個人在家睡不著,其實,兒子也不讓我來看的。”

“你兒媳撒嬌呢。”

“我知道,人家過得正有意思的時候,年輕人嘛。”德旺看一眼女人,“你呢,還不一樣。”

女人說:“也真是,在家待著沒意思,就出來走走,你看這秋天的天空多好啊。”

話音剛落,一排大雁掠過頭頂,嘎嘎地叫。都屏住呼吸看那些大雁。

看著那些大雁漸漸地飛遠。德旺說:“你說,咱過得有意思不?我一個孤老頭子,你一個孤老婆子。”

“咋沒意思,熬日子唄,熬孫子孫女長大唄。”

“你看那成雙成對的大雁多好啊,可要孤了,那叫聲也岔了音,聽了也慘。”

德旺說完又燃起一支煙,煙的光亮映著他臉上的皺褶。

女人說:“讓我嚐一口試試。”就去接煙,兩雙粗糙的手碰在一起,又遲疑著離開了。女人接過煙放進嘴裏,吸一口,卻咯咯地咳嗽起來。

女人說:啥龜孫煙啊,恁嗆人。”德旺笑笑,接過煙,管他啥龜孫煙呢,解悶唄。”

許久,德旺又說:“要是年輕,我真想還吹那笛子。”靜靜的夜裏,那聲音聽著很沉。

女人說:“我也真想聽那笛子,吹得多神氣,多較勁,多好聽啊。”

德旺說:“不好,你愛聽,就覺得好。”

刮過來一陣風,帶涼的秋風。德旺問:“冷不冷?”

女人說:“有些涼。”

德旺吞吞吐吐地說:“把腳,把腳伸進被子裏吧。”

女人遲疑了一下,真伸了。卻碰著了另一雙腳,女人想把腳往後縮,卻被那雙腳勾住了。女人就覺得有一股感覺往身上湧。

……夜真的深了。

終於,女人要走了。

德旺說:“走吧,玉米我替你看。”

女人從路邊站起來。德旺說:“要不,我送送你?”

女人不言聲,兩個身影一晃一晃地往村裏挪。

快到村口時,德旺說:明個,明個還來看不?”停著腳,看著女人。

女人說:“死老頭子,明個,明個再說吧。”

夜空中,有兩隻鳥相遞地叫了幾聲,把個秋夜叫得很靜。

又是一個夜晚,依然撂條被子在肩上,德旺老漢又去村外守秋……老人的秋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