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中國名山之冠,是幾千年來,帝王祈福蒼生,封禪祭天的“神山”。大巴沿著祈岱山蜿蜒盤旋的山路顛簸向上,鬱鬱蔥蔥的鬆柏、靈秀纏綿的溪泉、飄渺變幻的雲霧接踵而至,又快速向後退去。
莫菲透過大巴的窗口向外望去,隻見大片大片的山石翠林刷刷閃過,看得累了,雙眼微微酸痛。她輕揉打架的眼皮,捂著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眯眼漏出一條小縫,朝那關得死死的冷氣孔懶懶一瞥,貓著身子沉沉睡去。
…………
鄰座,胖子眼角餘光好似暗夜裏的雷達,佇留在莫菲仰麵朝天的酣睡素顏上,又刷地下移,驀然盯住那柔腴溫軟的一抹雪白的丘峰。
輕盈的鈴聲悠然奏響,一如森林裏絕美的精靈翩躚起舞。
胖子嚇得肥肉一抖,慌忙蠕動了幾下喉頭,差點給唾沫嗆住,朝天的鼻孔裏哼哧哼哧的冒著粗氣,緊著嗓門低聲道:“姑娘,醒醒,你的電話!”說著,白饅頭似的胖手搭在莫菲的肩頭,輕輕推了幾下。
連日來莫菲徹夜難眠,隨著大巴搖籃般的晃蕩,這會子剛剛進入沉睡,乏極的她自是雷打不動。胖子又去推她,好像上了癮。
過了半晌,莫菲含糊地嚶嚀一聲,懊惱地擺了擺手,像是要扇走一隻擾人的蒼蠅,眼皮也不抬,翻了個身咕噥道:“我手機關機了!”
胖子耷拉著那張童叟無欺的老實人的臉,憨笑道:“我說姑娘,聲音是從你包裏傳出來的,響了好幾遍了!我是無所謂,打擾別的老人家睡覺可不好!”
“嘶”地暗啞聲響,大巴車輪磨擦著地麵拐了個彎。乘客們的身子給帶得齊齊往左邊一擺,像是長鞭驅趕下抻長了脖子的鴨子。
胖子正摁在莫菲香肩的手指,像是打滑似的蹭過她肩部潔白如玉的肌膚,忽地又驀然捏緊,跟著又向下摩挲,旁人看來都以為是大巴過於顛簸,他身材過於笨重,以至於手腳不太靈光的緣故。
饒是莫菲再累再乏,這會兒也睡不安穩了。敢情這胖子是披著羊皮的色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這麼理直氣壯地揩她的油。莫菲悄悄抬了抬眼皮,雙眼仍然闔成一線,突然間照準了那胖子麵目就是一拳。
胖子正迷醉於銷魂的手感中美得冒泡,這一拳來得毫無征兆,他拖著肥贅的身子躲閃不及,眼前劃過一道電光,右眼已是青黑一片,化了個誇張的煙熏妝。把個胖子疼得在心裏一個勁地哭爹喊娘,他萬沒想到,這嬌弱得跟個小綿羊似的美女竟然這麼凶猛。
胖子自知理虧,臊眉搭眼地咧咧牙,抽幾口冷氣竟悄沒聲地硬扛住了。胖子知道,美人衝冠一怒亮粉拳乃是伺機報複,可在旁人看來卻是另外一番模樣。
周圍的人隻見莫菲眉頭微蹙像是要醒了,果然,沒過多久她便張開雙臂伸起懶腰,結果偏巧不巧,那胖子挨得太近,這姑娘動靜又大,一不小心右手打在了胖子的眼睛上。
“哎喲,這老實人就總是吃虧!”前邊的大娘一臉憐惜的模樣,像是他的親孫子給人欺負了似的。
莫菲適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又適時驚覺了自己的手誤,忙不迭的說道:“啊呀,你沒事吧!……要不要去警察局,哦,不,去醫院看看啊!”
胖子一聽“警察局”三個大字拍下來,兩眼一直,哪敢聲張,做賊心虛的他倒也十分配合,扯開嗓門大義凜然道:“沒事,小事!”
莫菲鄙夷地扯了扯嘴角,拎起壓在身後的手提包,嘩啦一聲摔在腿上,伸手摸出一個薄薄的手機,款式精巧,卻是從未見過。莫菲驚噫一聲,正端在掌心把玩著,突然間鈴聲大作,她慌的按下了接聽鍵。
“姐姐,”莫薇的聲音有些低沉,有些嘶啞,透出一種心力憔悴的疲憊,“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莫薇比莫菲小三歲,沉默寡言,性子冷淡,與活潑開朗的姐姐截然不同。莫菲對她向來疼愛,她寵溺地笑了笑,朝著電話那頭爽朗道:“你說。”
一時間陷入沉寂,莫薇似在深思,“姐姐,幸福是什麼?”聲音有些遲疑,黯然,和憧憬。
莫菲一愣,對於這種拔高到生命意義的問題,她一向敬而遠之,她怕自己一旦糾纏其中,就會被幻想中的美化迷惑得懶怠而糊塗,平凡中的芳香細節才是最真實的幸福。
她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與老公盧子豪在一起的種種,那些畫麵有哭有笑,有愁有喜,卻無一不讓人覺得平靜而溫馨,她燦然笑道:“薇薇,……幸福就是和喜歡的人,在喜歡的地方,做喜歡的事情,無論是相愛還是爭吵……”
忽然,莫薇流下淚來,接著就愔愔失聲,立刻又變成歇斯底裏的長嚎,像一匹幽怨的鬼魂,當深夜在曠野悲鳴,慘傷裏夾雜著憂鬱和孤獨,過了半晌,她斷斷續續地道:“我,……我想念爸爸……”
莫菲清楚記得,父親癌症晚期去世的那年,莫薇八歲,她十一歲,之後的幾年,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幼年的莫薇對父親極為依戀,在辦完喪事的一個月內,莫薇接連三次自殺未遂,此後抑鬱幽閉,性情大變。
莫菲對她的關心無微不至,同時也小心翼翼。莫菲心想,或許莫薇眼裏的幸福,就是和爸爸在一起吧。她心裏莫名一陣揪痛,鼻子酸酸的,眼淚就不自覺地淌了下來。
“爸爸,為什麼……不願見我最後一麵?……”莫薇吸了吸鼻子,靜了一會兒,聲音裏帶著渺遠的哭腔,“子豪哥哥,……是我,先喜歡上的,……為什麼娶的是你?!……”
轉瞬間,莫薇的低沉的聲音瘋狂地撕扯著,像滴著血的破碎殘肢,她哭得這麼傷心,仿佛用自己的整個生命都無法傾訴一樣,“還有玉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奪走我的一切?……”
淚水靜靜流淌,緩緩滲入莫菲的嘴裏,有一股澀澀的味道,她沒有擦。她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些什麼,嗓子眼擠出啞啞的喘氣聲,又頹然地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