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月色低沉,街頭的小販收攤回家,身後的酒館也開始打烊了。路上隻有零星深夜趕路的人偶然走過。夜梵解決了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碎渣。白三從桃樹初種一路講到老桃開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夜梵在他倒氣兒的空當插了句話:“都這個時辰了,還是回去罷。”
白三看看四周,確實沒什麼人了,仰天一口長歎:“罷了罷了,今兒個先到此。”
夜梵涼涼地接道:“怎麼?聽你意思明天還要來?真正絕了紅塵俗事一心參道者已是少數,得道者更是甚微,偏僻就叫你在菜市口遇到了?這明擺著是騙錢的麼。”
白三晃晃腦袋道:“關鍵就是,這位不要錢。”
白日裏的破攤前,張半仙撚著山羊胡笑得高深:“公子快將這錢財收回,貧道不要錢,此事一成,貧道自有自的好處。”
白三搓搓下巴:“反正最近左右無事做,出來轉轉碰碰運氣,總好過憋在家裏等著那朵燦燦牡丹尋上門……”
正說話時,一旁打烊的酒館門扉一動,從裏麵擠出個人影兒,爛泥一般歪歪扭扭地順著台階往下走,跨了兩步,腳下一軟,頓時一頭砸下。
爛泥的正下方,恰巧是白三。
夜梵從後麵搭上白三肩膀,往後一帶,白三順勢後仰在他懷裏,那爛泥撲通一聲,摔地上。
白三盯著那一灘爛泥,沒動。
爛泥被摔得不輕,趴在地上半天沒動,好一會兒緩了過來,暈暈乎乎地抓上白三衣衫下擺,含糊道:“別……別走~~別~~別離開我……我……”爛泥顫巍巍地翻了個麵,臉上眼淚鼻涕流了一片:“二丫~~你別走……嗚嗚……我……我喜歡你啊……”一股子濃濃的酒氣噴薄而出。
夜梵皺了皺眉,拽著白三要走,白三依舊沒動。
夜梵一愣,看向白三,白三慢慢,慢慢地轉過頭來,目光炯炯道:“這,這算不算自己找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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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樹村村南的屋舍中,燭台上的蠟燭還閃著火光,牆頭綽綽約約印著兩個影兒。
一個爛泥,一個白三。
爛泥癱坐在茶桌旁,扯著白三半副衣袖,哭的淅瀝嘩啦梨花帶雨,嘴中喃喃道:“二丫……你……你不能嫁給別人,我~~我喜歡你……我為什麼沒早說出口……嗚嗚嗚~~難道你我終究是有緣無分?老天爺不公啊~~難道你忘了小時候……我帶你抓魚,給你折花……咱倆還一起放過紙鳶~~~二丫~~~”
白三坐在他對麵,麵無表情。
作孽,真真兒的作孽。白三原是本著寧殺錯不放過的原則,將人綁回家,想套套此主與牡丹姑娘可曾認識,結果爛泥兄從進屋起就在哀怨他和二丫妹妹的悲情往事,芝麻綠豆的事兒也扯出來講,翻來覆去的講。
爛泥兄弟悲過了個小高潮正處於緩和期,白三見縫插針捧了杯茶遞過去:“兄弟說這麼半天,口渴不渴?”
爛泥兄渙散的眼望一望茶杯,茫茫然地抬手接了。白三忙趁空縮回了胳膊。
爛泥兄潤了口茶,抽抽搭搭地又開了口:“二丫……我記得小時候……”大有重新講過的勢頭。
白三忍無可忍,刷拉一展折扇,衝著爛泥一呼扇,爛泥兄眼神漸漸迷離,腦殼晃一晃,砰地砸在桌上。
白三擦擦汗,總算脫身去洗漱,折騰完了換身裏衣,回房歇息。
夜梵側身躺著,似是已經睡了。白三躡手躡腳爬上chuang,望著窗外半伸的花枝,一時有些出神。
聽了爛泥兄半宿的陳年爛穀子往事,心底一些早已記不大清的舊事居然也給勾了出來。
多少年前,白三的寶貝桃樹尚是一樹青綠。白三天天盼著開花,盼了三四五十年,桃樹依然是碧色掛梢不見紅,白三索性也不再去管它,直到又過了五十來年。
那時候地府的天色整日整夜的陰沉,白三起得晚,一天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迷迷糊糊披了外衫下地開門,門一開便被那人抓了手腕,急匆匆地拉著便跑。白三連鞋都沒來得及提上,隻趿拉著鞋幫隨著跑。
兩人踉踉蹌蹌地殺向內院,那人抬手遙遙指著桃樹的方向,歡聲道:“小三,小三,你看!”
內院的那頭,是一樹似錦的繁花,襯在夜幕下,格外的絢爛。
那人咯咯地笑道:“小三,我要開得最好的那一枝花,你去摘給我。”說罷轉過頭,叮鈴的翡翠玉簪下,是一雙碧色的眼。
白三望著窗外的花枝,淡淡歎了口氣。
“怎麼?有心事?”身旁的夜梵忽然開口道。
白三愣愣,道:“你還沒睡?還是我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