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王親征鬼族,在地府引起了大轟動。路邊街頭隨便支個破布棚架,放上幾條長凳,不消片刻就能坐滿了人,沒搶上座位的就端著煙槍在旁站著。杵在正中央的那位兩片嘴皮子吧嗒吧嗒,吐出來的詞跑不脫閻王、開戰、神勇這幾個字。
白小三左手提著四喜右手呼著折扇,穿街走巷晃蕩個來回,就聽見不下七、八個版本。其中最為生猛要數西街茶攤上老孫頭的那一版。
老孫頭,人稱孫鐵嘴,身量不高,但勝在嗓門夠大,在自家茶攤裏辟出個空地,放一張四腳桌,上疊把小木凳,孫鐵嘴便坐在上麵神侃。
孫鐵嘴說,閻王老爺套了一身金光四射的盔甲,在月光底下閃閃發亮,熠熠生輝。五殿門外站著整裝待發的各殿精兵,肩碰肩頭挨頭,烏壓壓一大片連綿起伏,不見邊際。
時辰一到,閻王爺於高台之上號令千軍,振臂一高呼,下麵的兵差呐喊呼應,響聲震天軍旗高揚。端的是氣勢萬千,豪情萬丈。
閻王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乾坤一鬥轉,刹那間風雲變色,一條大道從這頭拔地而起,伸展蔓延,跨過忘川,投向那頭。閻王爺打頭陣,率軍出征,黑白無常二位爺緊隨其後,大隊人馬緩緩跟上。判官大人和其餘幾殿的冥主躬身相送,直至最後走完一路兵差,大道隱去,方才起身。
之後幾位冥主回府,判官大人執掌五殿,於各殿靜候佳音。
孫鐵嘴講的口幹舌燥,攥著茶杯小嘬兩口。白三坐在最外圍的桌上,聽的是目瞪口呆。
暫且不論隻著黑衣的夜梵何時變了興趣改穿金甲,單是那最後一句就不甚靠譜。各殿冥主中,有一位至今還死賴在五殿不肯走。這位便是十殿下。
十殿下與白小三初逢於內院的桃花樹下。
那一日,白三穿了件丹紅的短打套衫,抗著鐵鍬夾著鏟子,準備去給自家老桃樹鬆鬆土修修枝,一走進內院便瞧見了站在桃樹下的年輕公子。
那公子穿了身紫棠色的分層衫,正仰著小臉巴巴的望著那棵百年老桃樹出神。從白三的角度瞄過去,隻能瞧見公子半抬起的尖細下巴,從衣領處隱隱露出的白嫩脖頸,和略顯單薄的肩背。
白三想,這要是擱人間,一準又是棵根正苗紅的小青蔥。
小青蔥似是察覺到有人來了,身形微動,轉過頭來,一張標致的容顏便現了出來。眼若海棠化春柔,眉似拂柳不知憂。
白三愣愣,晃神之下總覺得這張臉有些許的似曾相識,像見過,又像沒見過。
小青蔥看看小三手上的鐵鍬腋下的鏟子,宛然一笑,露出一口皓白的貝齒:“這桃樹,可是你種的?”
白三最愛聽別人誇他家的老桃樹,點了點頭,雙眼含笑的望回去。
小青蔥抬頭瞧瞧桃色漫天,再扭頭看看同色的白三,嗤笑一聲,道:“果然,這樹爛俗到了極致,栽種的人也是俗不可耐。”
白三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前跨一步,張張嘴:“唔?”
小青蔥後退一步,嫌惡的用袖子掩住鼻子,皺眉道:“低賤的遊魂,靈氣汙濁,不要靠近我。”
白三怔住,徹底沒話說,隻瞪圓了眼看著小青蔥一甩臉快步離去。
事後白三方從小安處得知,那小青蔥便是十殿的新任冥主,就如白二所說的一樣,長相柔弱,唇舌惡毒,從庭院的草木數落到大殿的布局,一分一厘都不肯放過。
昨天晌午,小青蔥路過東殿時無意間看到了房簷上的麒麟浮雕,眯著眼盯了會兒,一歪嘴角道:“五殿的裝潢修飾還真是糙的可以,連個鎮梁小獸都弄得這麼醜。”這話恰好被從轉角拐出來的麟兒聽了個細致。
麟兒最近心情十分沮喪,總覺得自己身為護主神獸,卻因為太弱而不能隨主征戰,雖然主上摸著自己頭頂安慰說自己睡了三百年,靈力有所虧欠是正常的,大了就好了,可麟兒還是對此事耿耿於懷。現在小青蔥一個醜字鑽進耳朵,繞著腦瓜子轉兩圈,化作個弱字,麟兒的小心靈備受摧殘,當下紅了眼圈,癟癟嘴,捂臉跑了。
小青蔥從麟兒身上得到啟發,把注意力從五殿的死物轉向活物,將五殿的人挨個譏諷一遍,攪得五殿怨氣衝天,卻礙於身份敢怒不敢言。自此小青蔥的囂張氣焰呼呼的往上竄,唯有在崔玨麵前方才收斂一些。
小青蔥時常去崔玨書房走動,第一個倒黴的就是在一旁伺候的小安。小安每每受了氣就跑到白三屋裏抱怨:“嫌棄我茶泡的不好,他怎麼不自己去泡!說我笨手笨腳,哼!我家大人被我伺候了這麼多年也不曾說過什麼!”講到憤慨之處還要揮舞著小拳頭在白三的花梨木老桌上捶幾下子,砸的是咣咣作響。白三在旁邊心疼的一抽一抽,最後隻好拎著四喜躲出門去。
躲了兩天,到第三天時,白三遛完鳥剛回來,前腳跨過門檻後腳還未跟上,便被氣喘籲籲臉色蒼白的染春攔下。
染春扯著白三的袖子呼哧呼哧地道:“不……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