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跟老蔣在先施公司門口留達,我一不留神,踐在一個小子腳上。我一眼瞧見他穿了西裝就不高興,再搭著還有個小狐媚子站在他身旁,臂兒挽著臂兒的,我就存心跟他鬧一下,衝著他一瞪眼。媽的,那小子也衝著我一瞪眼,開口就沒好話:“走路生不生眼兒嗎?”他要客氣點兒,說一聲對不起,我倒也罷了,誰知他還那麼說。
“你這小兔崽子,大爺生不生眼沒你的事!”
媽的,他身旁那個小娼婦真氣人!她媽的!你知道她怎麼樣?她從眼犄角兒上留了我一下,跟那小子說:“理他呢,那種不講理的粗人!”那小子從鼻孔裏笑一下,提起腿,在皮鞋上拿手帕那麼拍這麼拍的拍了半天,才站直了,走了。我正沒好氣,他還對那個小狐媚子說:“那種人牛似的,沒錢還那麼凶橫!有了錢不知要怎麼個樣兒哩……”媽的,透著你有錢!可神氣不到老子身上!有錢又怎麼啦?我火冒三丈跳上去想給他這麼一拳,碰巧他一腳跨上汽車,飛似的走了。喝,他乘著汽車走了!媽的那汽車!總有這麼一天,老子不打完了你的?我捏著拳頭,瞪著眼怔在那兒,氣極了,就想殺幾個人。恰巧有一個商人模樣的凸著大肚皮過來,阿,那脖梗兒上的肥肉!我真想咬一塊下來呢!要不是老蔣把我拉走了,真的,我什麼也幹出來啦。
“老蔣,你瞧,咱們窮人簡直的不是人!有錢的住洋房,坐汽車,吃大餐,穿西裝,咱們要想分口飯吃也不能!洋房,汽車,大餐,西裝,哪一樣不是咱們的手造的,做的?他媽的,咱們的血汗卻白讓他們享受!還瞧不起咱們!咱們就不是人?老天他媽的真偏心!”我那時真氣,一氣兒說了這許多。
“走哇,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兒。”他拉著我轉彎抹角的到了一家小茶館才猛狐丁地站住,進去坐下了,跟跑堂兒的要壺淡的,就拿煙來抽,一邊跟我說道:“兄弟,你還沒明白事兒哩!這世界嗎,本是沒理兒的,有錢才能活,可是有力氣的也能活——他們有錢,咱們憑這一身兒銅皮鐵骨就不能搶他們的嗎?你沒錢還想做好百姓可沒你活的!他們憑財神,咱們憑本領,還不成嗎?有注的大家住,有吃的大家吃,有穿的大家穿,有玩的大家玩,誰是長三隻眼,兩張嘴的——都是一樣的,誰也不能叫誰墊踹窩兒。”
“對啦!”老蔣的話真中聽。都是一樣的,誰又強似誰,有錢的要活,咱們沒錢的也要活,先生,你說這話可對?那天我跟他直談到上燈才散。回來一想,他這話越想越不錯。賣報的一輩子沒出息。做好百姓就不能活——媽的,做強盜去!人家搶咱們的,咱們也搶人家的!難道我就這麼一輩子聽人家宰割不成。可是這麼空口說白話的,還不是白饒嗎?第二天我就到老蔣那兒去,跟他商量還上青龍山去,還是到太湖去。他聽了我的話,想了一回道:“得,你入了咱們這一夥吧。”
“什麼?你們這一夥?你幾時說過你是做強盜的來著?”我真猜不到他是走黑道兒的,還是那有名的黑太爺。當下他跟我說明了他就是黑太爺,我還是半信半疑的,恰巧那時有個人來找他,見我在那兒,就問:“‘二當家’,他可是‘行家’?”他說:“不相幹,你‘賣個明的’吧。”他才說:“我探聽得後天那條‘進閻羅口’的‘大元寶船兒’有徐委員的夫人在內,咱們可以發一筆大財,樂這麼一二個月啦。”
“那麼,你快去通知‘小兄弟們’,叫明兒來領‘夥計’。自們後天準‘起盤兒’;給‘大當家’透個消息,叫他在‘死人洋’接‘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