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曆盡坎坷無媚骨(1)(2 / 3)

大概正是由於此,突如其來的“文化大革命”,陳白塵首當其衝。那時,由於受到極“左”路線的不公正待遇,他已離開《人民文學》,和原也在《人民文學》擔任編輯的夫人金玲同誌回到了故鄉南京。但卻仍然不能幸免,被紅衛兵揪回北京,關進中國作協的“牛棚”,狠批狠鬥,直至1969年9月,由於林彪的一號命令,陳白塵同冰心、張光年、臧克家、嚴文井、張天翼、郭小川、李季、馮牧、侯金鏡等一大批“牛鬼蛇神”及作協“革命群眾”一起統統被趕出北京城,下放到湖北鹹寧文化部“五七”幹校,名曰勞動鍛煉,實際是勞動改造。每天扛著鋤頭和鐵鍬去深挖沉睡了千年的向陽湖,要把湖底翻個底朝天,插秧種稻。

開始陳白塵也是下田幹活,後來又強行分配他放鴨。他放鴨時,我恰也被打成“反革命”,撤銷了下田幹活的資格,先是被隔離(關在農民黑屋裏,派有看守陪住)審查,後被懲罰使牛耕田。放鴨,耕田都是苦活,因為要全天候地在強烈陽光曝曬下勞作。而“革命群眾”下田幹活是有時間性的,有勞有休(息)。放鴨、耕田卻是沒完沒了,可憐至極。

和陳白塵一起放牧鴨子的先後有幾位同誌,如柴鴻逵、吳鬆亭,兩位都是極富同情心的善良人,常常暗地裏幫助和照顧陳白塵同誌。放牧的鴨子有180多隻,那些小牲靈很不易聽話,隻要趕出圈撒腿就跑,東跑西跳,難以收攏。每天手持長竿的“鴨司令”陳白塵十分辛苦。大把年紀的人了,要尾隨著那幫天性好動、好跳、好跑的鴨子們來回在田野上、水渠畔、稻田裏、馬路邊奔波不息。還不敢出任何差錯,包括死一隻鴨子或丟一隻鴨蛋,那可不得了!要挨批鬥的。因為頭上戴著“反革命”的大帽子呢。

記得是在1970年夏天的一日,突然幹校當權者通知召開全體“五七戰士會議”,“牛鬼蛇神”和其他所有“反革命分子”(那時一個連隊百十來人就有幾十名“反革命分子”)一律旁聽參加。會場就在連隊食堂前麵農村的一塊場地裏。

樹蔭下密密麻麻坐滿了人。主持會議的人這時才宣布:今天批鬥反共曆史劇的作者、反共作家陳白塵,大家踴躍發言!

什麼反共曆史劇呢?陳白塵一生寫了幾十部膾炙人口的劇本,這是人所共知的,怎麼又有反共的呢?一位坐在最前排的女造反派崩地站起,義憤填膺地發言說:陳白塵!你要老實交代,為什麼你偏偏在1935年寫了劇本《石達開的末路》?1935年是什麼年代?是偉大領袖毛主席領導紅軍長征,你寫這個劇本,就是配合國民黨的反革命軍事圍剿,夢想工農紅軍像當年太平天國的石達開在大渡河全軍覆沒一樣,走向“末路”……哼!你簡直是白日做夢,癡心妄想,反動透頂!

會場一片嘩然,原來如此。

站在被告席上的陳白塵顯然大吃一驚!這根本是造謠、羅織罪名。他辯解說:我寫這個劇本不是影射紅軍、影射毛主席的,恰恰是揭露和抨擊國民黨反動派的……“陳白塵不老實!”“陳白塵反撲!”

“打倒反共分子陳白塵!”

尖厲的口號聲“擊退”了陳白塵的“反撲”

從此,陳白塵沉默了,然而心情更加沉重了。可他內心裏並不服,也不可能讓他服。雖然有位名人說:“沉默就是反抗”,而在當時那個是非曲直不分、黑白顛倒的日子裏,是反抗不了的。但陳白塵堅信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

至今,留給我深深印象的是,在整個罪惡的“文革”中,陳白塵的態度確實是“不老實”的。許多批鬥的場合,他都施以智慧的小技“滑”過去,避重就輕,“蒙混過關”。自然也有被紅衛兵小將和造反派識破的時候,也吃了不少苦頭。他在那個急風暴雨,殘酷鬥爭的年代裏,很不容易地保持了自己的尊嚴。應該說,他的人品與文品是一致的,他的傑出的作品有著強烈的藝術力量。他的“曆盡坎坷無媚骨”的人品有著感人的人格力量,這正是我們這些曾經受到過他的關心培養和扶持的晚輩們一直感念他、敬重他的緣由。

如今,陳白塵同誌不幸離我們而去了。但我認為他和他留給我們的那些具有時代精神和強烈現實意義的豐富而又傑出的作品將會永遠激勵著讀者,啟示著讀者,有益於讀者。

1994年7月16-17日風雨夜北京.水流雲在百年情.·曹靖華,一八九七年八月十一日誕生於豫西盧氏縣的農家兒子,翻譯東、文學家、教育家;·二三十年代之交,蘇聯文學名著《鐵流》、《保衛察裏津》、《虹》、《第四十一》由他譯介到黑暗中國,魯迅稱讚他“一聲不響,不斷地翻譯”,“給起義的奴隸偷運軍火”。魯迅生前寫給他的信多達二百九十二封,逝世前最後一封信也是寫給他的;·他離開我們已整整十年。現在對他的百年祭也是世紀的回顧——.

曹靖華,一個光輝的名字,一個令人不能忘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