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初中同學曾想在淘寶上賣“壯家粽粑”,他打電話來介紹宏大計劃,我被這種野人獻曝的熱情所感動,幫他寫過一篇廣告文案。最得意的是末一段:“奉送壯家‘香草美人’粽子獨家切法:用棉線(或即用捆紮粽子的米芯草)剖開粽粑的動作,有些像記憶中鄉鄰婦人絞臉的手勢。也是取一根較韌的棉線,一頭咬在齒間,左手小心捧取溫暖軟和的粽身,右手捉住線的另一頭,瞄準粽子的前端,將線在適宜的位置上麵環繞一圈,輕輕一拉,橢圓的粽塊便整齊完好地躺在盤中了。”淘寶上現在還沒見到賣粽粑,我冰箱裏倒有好幾個,是過年時從家裏帶來的,粽粑很神奇,保質期似乎有整整一年,像是在等待下一次團聚。
花糯飯
聽說“舌尖上的中國”介紹了這種用天然植物染成的“五色飯”,在此就從略了。隻說這種花糯飯吃的場合,在壯家是有點特殊的,隻在紅白喜事時吃。我最熟悉的是黑、紫、黃三種顏色。幫完活兒,把手洗幹淨,攢一坨在手裏,慢慢吃上好久,糯米香碰上草香,悅目的顏色讓喜者更喜,悲者少哀。糯飯的吃法,我自己最愛的倒不是花糯飯,而是白糯飯醮蘇子末。把蘇子炒香,磨成末,或有不磨或磨得不細的,吃在嘴裏啪啪響。蘇子有一種特別的香,跟芝麻相近而不膩。白糯飯的黏性比花糯飯大,往盤裏一轉,正好裹上薄薄一層蘇子。怪的是,長大後好像就沒再吃過蘇子糯飯了,我連蘇子在地裏長什麼樣子都還不知道呢。
醃李子
一連說了幾種糯食,得說一款解膩的。十九歲離開老家,最懷念的小食就是醃李子。這是時令小食,隻在四五月間春末夏初李子初長成時才有。最好吃的是“插秧李”,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種很賤的李子,水果店都不稀罕賣,隻有在街邊農民小攤上才買得到,青綠綠的,看一眼就牙根泛酸,口水上湧。壯鄉多吃貨,我老家尤其多。就為了吃醃李子,還特意發明了一種夾李子的工具,也簡單,兩塊鞋底大小的木塊,一頭用鐵絲纏住,另一頭可以打開,把李子夾進去,放在虎口一合,嘎嘰一聲,汁水四溢,李子被壓成李子小餅,香消玉殞在盤裏。別看簡單,還是有技巧的,手勁過小,李子肉沒壓碎,就不入味;手勁過猛,李子核壓碎了,就影響嚼頭。小時候愛盯著看夾李子,不小心被李子水濺進眼睛裏,捂著哭上半天,那天的李子就特別好吃。
夾好李子,放在盆裏,真就是洗臉的盆,一家老小都愛吃,一次一盆還不夠呢。不用放醋,隻放點鹽、白糖和辣子麵麵,敲進幾瓣蒜,醃上半個小時,就好吃了。對了,還有一樣不可少的點睛配料——薄荷,我們那邊叫“狗肉香菜”,加進之後真妙不可言,初夏氣息盡在其中。滋味是酸中帶點甜,新鮮的李子香年輕不羈,狗肉香菜助陣更是蕩氣回腸。最美是回味的甘甜,被酸得有些麻的舌頭上,含一口水,升起一種莫名的快感。如果要命名,我會叫它“青春”。老家有一條叫西街的小吃街,街角有幾個核桃臉老婆婆擺小攤賣醃食。每年到吃醃李子的時候,家家都會醃上兩缸。真是缸,就是用來養金魚那種透明的缸子。我常和朋友一起坐到小攤上三毛五毛的吃,整年中最好的時光,
就這麼舌頭麻木地消磨過去。
從我零三年離家到上海讀書後,就沒有吃到過李子,每年到了吃醃李子的時節,老家的朋友都會給我發短信,告訴我他們又在吃李子。後來一年年的短信越來越少了,再後來有一年,青蟲發短信來說,我在吃醃李子,西街的老太死得差不多了,我幫你多吃幾個。這以後就再沒收到過吃李子的短信。
上個月爸媽來看我,這是零三年他們送我到上海後第二次來。問我要帶什麼,我說想吃醃李子。他們還真帶來了。一大盒樂扣,裝著滿滿的“插秧李”,大姑在老家買好,坐汽車到文山,從硯山機場飛到昆明,再從昆明飛到上海。在上海做醃李子那一晚,爸爸端上拌好的一盆李子,說可惜沒有狗肉香菜,我笑著打開窗戶,指著一盆薄荷說,我每年都栽的,就知道會吃上醃李子!
關於嶺南羊湯的一樁記憶
紅狼
小鎮有一間頗受好評的羊湯館,大約在與棺材街平行的一條街與另一條街交叉的位置,此處三步一間排檔五步一間食肆,是小鎮居民的食堂。雖說有心人為每條街創造了積極向上的名稱,如“解放”、“建設”,然則除了郵遞員,尋常鄉親怕是記不住,堅持以“吃飯的街”、“賣酒的街”、“山下的街”叫喚,有時“山下”所指的那座山已經平了,還是忘記改口。我第一次尋著羊湯館是某天上午九點半,卻是人走鍋空,徒留一縷肉香蕩氣回腸,隔壁的米粉鋪老板娘說:“太晚了。”第二次通宵不睡趕早,天蒙蒙亮跑到羊湯館,還未開張,心滿意足地候著,心想這回可跑不了。流著口水待到日上三竿,隔壁的米粉鋪老板娘說:“今天周日,他家不營業。”事隔數天,擇良辰吉日,我複又登門,信心十足,然
大門依然緊鎖,隔壁的米粉鋪老板娘說:“去趕集了……喲!你就不能吃一碗我家的米粉呀!”
後來摸清羊湯店的脾性,一周開張四天,每日早晨六點營業至九點,果若賣得火,羊肉早早分完,時有八點收攤。縱使記在日曆上,也難保每回都能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