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白菜
吳從周
前些日子在家掌勺,肉菜炒完,拿整片的大白菜葉子下熱水煮熟,加蝦皮提鮮,出鍋澆一點李錦記的蒸魚豉油 ,味道相當不壞。這是廣東人蒸魚的做法,魚的火候要好,蒸煮久了失其鮮嫩,白菜就無此虞,適合下廚兩眼一抹黑的人。
各種葉子菜裏,最清爽的是豆苗,吃起來可遠追高古,肥甘則首推大白菜。這種東西本身味道甘甜,很能入味,關鍵還在於前麵所述,不挑火候,不管沒炒熟還是燒過了頭,都不難吃,不像某些嬌嫩的蔬食,多燒把火,就軟趴趴不堪咀嚼,後槽牙空落落的無處著力,心裏百爪齊撓。
魯迅在《藤野先生》裏說:“北京的白菜運往浙江,便用紅頭繩係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為‘膠菜’。”小時候看到這一篇,對首都尊敬得不得了。那時候對北京的想象乃是以天安門為中心的若幹個圈,最裏麵是國家領導人,外麵一圈是老幹部,最外麵一圈是大白菜,齊刷刷紮著紅頭繩。
大白菜的原產,據說是揚州,誰知道後來讓北方占了上風。北方晝夜溫差大,白菜糖分積累多,更甘甜適口,倒是廣東人似乎不大喜歡北方大白菜,認為太甜,搶了蔬菜該有的清味。
不論南北,大白菜立秋下種,初冬結球以保護菜心越冬。吾鄉種植時怕結球不牢靠,凍死了嫩葉,要拿草繩捆上。經雪凍過的大白菜更甜,縣城郊外農民連冰帶雪挑來賣,放鹽清炒就很好吃。按說這種植物也是歲寒而後凋的,可與蘿卜、小蔥並稱蔬菜界的歲寒三友,入畫當然不壞。不過第一次覺得白菜這種食物驚豔,還是在北京。幾年前偶然在城南一家經濟類報社實習,報社有間小食堂,大師傅拿醋燉得軟爛的大白菜,糊裏糊塗的一大勺,下飯極香。東北拿白菜燉豬肉、燉粉條,都很相得益彰,放別的蔬菜,怎麼想都不對勁,非得借這個味兒。至於南方,用高湯熬煮,加枸杞、火腿,大有做茄鯗的待遇,也毫不僭越。川人更舍得下本,一道開水白菜,熬湯的料是老母雞、老母鴨、雲南宣威火腿上的蹄子、排骨和幹貝,再用雞肉蓉濾清湯汁,直到清澈如水。我在重慶待了五年,居然沒有吃到過,倒是後來聽一個吃貨師妹說的,大恨。
北京占了全聚德的便利,得了好些鴨架子熬白菜,白菜借得烤鴨的香,鴨子借白菜汁的軟嫩,但是據說用南京鹽水鴨熬出來的才是上品,這兩種我沒吃過,不好亂下評判。
前幾天在朝陽門外一家煲仔飯,要了一份蒜蓉粉絲蒸白菜,白菜墊底,上麵一層金黃的粉絲,絨絨地蓋著蒜末,看著平常,夾一筷子入口,滿嘴滋溢的都是炭烤生蠔味兒,頓覺世界煥然一新心胸開朗,忍不住麻煩傳菜的小姑娘把師傅請出來一問,說是加了一勺海鮮汁兒。
決心收了這秘方,將來遺書裏告訴兒孫。
豆腐
蔡要要
一豆而知天下味。
恐怕世上沒有一個民族比中華民族更懂美食,光是一味黃豆,就已能烹出天下無雙。一顆顆黃豆泡得圓潤飽滿,磨出的先是白如瓊脂的豆漿。濾出豆渣,點上鹵水或者內酯,便成了豆腐。再進一步可製成豆幹、豆花或者豆皮。還可以再加工成油豆腐、臭豆腐。每每想到如此神奇的食物隻是那小小黃豆做成的,就讓人忍不住感歎人類的創造力。豆製品自古就是盤中佳肴,袁枚也愛得不行,隨園食單裏麵豆腐菜層出不窮,足以看出他對豆腐的熱愛。有一味八寶豆腐,拿嫩豆腐去邊攪碎,加入雞蛋清和八寶料下鍋,炒滾勾芡起鍋。這八寶是香蕈屑、蘑菇屑、鬆子仁、雞肉屑、火腿屑、幹貝、蝦仁,葷素搭配,幹果提香,入口軟嫩,吃的時候用羹匙而非筷子。講究如此,豆腐也能做出富貴味道。
我等布衣,平時自然不會用這麼多東西去做一味豆腐,如同劉姥姥吃茄鯗,硬是隻能嚐出一點兒茄子味,反而不妙。魯迅等人下酒館,也不過是一斤紹酒,十個油豆腐。在一味豆香裏悠悠品出滋味,這也是一大妙事。
嫩嫩的水豆腐,用滾燙的開水一澆,燙得豆腐如同初經人事的少女顫巍巍地抖動。皮蛋蔥花切碎,加一點兒生抽老醋,香油滴上幾滴,再來一勺油辣子。佐以老酒,自然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而主婦們用此菜配白粥,居然能吃出螃蟹味,直到拍著肚皮再也喝不下半口粥方能停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