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此後的一生,他倆都將被那場熱帶風暴所放逐。當時,夏子光隨著一大股人流的慣性潛伏到了一片異地他鄉,正被阻攔在由一道鐵絲網編織的冰冷關卡前,眼前那個被叫作特區的南方市正在一場熱帶風暴裏痛苦地掙紮著。

除了狂風暴雨,誰又能想象得到,一個身陷危機的上流女人和一個看不見未來的流浪漢會因為穿過鐵絲網的相互一瞥而宿命地走到了一起?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一個人的命運,甚至一群人的命運竟然可以被一個奪命的眼神所改變。

和大多數準備私渡的流浪漢不同,夏子光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著,好像並不真想越過麵前的那道雄關似的。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身邊幾個與他同車而來的東北姑娘,她們頭發上斜插的采自冰天雪地的迎春花,由於適應不了赤裸裸的熱帶氣候,好像遭遇了開水的澆燙,早就蔫吧掉了。

狂風暴雨把一條人流的長龍擊倒在關口的一側,一道六米高的鐵絲網把同一片土地分割成了內地與特區,塗上了落後與夢想的不同色彩。人們望眼欲穿的目光和邊防崗樓的探照燈光把網上的結點掃擊出如星空一般閃爍的十字星火。

看著那些幸運兒被搜身般地通過鐵絲網上洞開的一扇鐵門,夏子光的頭伏得更低了,因為他沒有可以進入特區的“邊境通行證”。

而在鐵絲網另一麵的夢幻地帶,一個女人因為自身的麻煩,像一個心急的野獸隱藏在密林裏,正全神貫注地尋找著合適的獵物。

她是在沒有什麼預感的情況下偶然相遇了他那一閃即逝的目光的,看上去反倒像是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她。因為在混亂的人群裏,他那張無所謂的臉是那麼的觸目驚心,仿佛一塊沒心沒肝的礁石,無動於衷地麵對著撲向自己的驚濤駭浪。她知道,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闖關者,既沒有向往和期待,也沒有絕望和恐慌,有的隻是深不見底的迷茫。她鬼使神差地走下汽車,向他走去。

他看到了她的走來,仿佛一座被燒去了塔肉的裸露塔骨,優雅而孤傲,散發著奪人的世俗煙火氣息,好像行走在一片不太真實的土地上,一擊而中地鎖定了他的視線。當他擠過逃難般的人流,終於到達入關的大鐵門前時,他看到她正在和執勤的軍人耳語著什麼。奇怪的是,那名邊防軍人竟將沒有任何證件的他放行了。他繼續聽從著她的指揮,離開了進關的人群。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問他:“在找人嗎?”

是女性那種風情蕩漾的聲音,但卻沒有情感。“找我自己。”他冷冷地回答。她停住了腳步,回轉身來,開始從頭到腳認真地打量著他。

熱帶風暴像它來時那樣凶猛地停止了,夕陽在即將沉落的最後時刻從浮雲的陰影裏掙紮了出來。夏子光這才真正看見了南方市。他看到一大片樓影冷漠地懸掛在天空上,一望無際的燈火在群山環抱的城市穀地裏閃爍。他想起了另一片燈火閃耀的穀地,那裏曾有一盞屬於他的燈火,曾經有一個屬於他的家。

“看得出你受過良好的教育,”她打斷了夏子光的思緒,“你來這裏之前一定有過不平凡的經曆,或者什麼難以啟齒的遭遇吧?”

“是的。我其實並非一定要到這裏來。其實一踏上這個地方,我就開始思念我的北方了。”

她吃驚地問:“你的北方?”“是啊,你可能從沒有聽人這麼說過吧?”“沒有,但我理解,我剛好最了解你這種人。”“是嗎?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知道這一點這並不難。你一定讀過很多書,這在你身上是明擺著的吧?但你又隻帶了一本書來這裏,而且是《切?格瓦拉》這樣的書,你的過去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的《切?格瓦拉》?”“你的切?格瓦拉?”她甚至帶了一點譏諷的口吻,“我隻是指你的那本叫做《切?格瓦拉》的書。剛才邊關戰士在檢查你的行包時,我看到的。”

夏子光上前一步,仿佛想要試試她有沒有發燒,但她立即警惕地躲開了。

“不,用不著。我沒有其他毛病,隻是遇上了女人常有的麻煩,需要找一個人幫忙。”她略微有點艱難地咬咬牙,“幹脆直說了吧。就,就是說我需要一個人幫忙,一個男人幫忙,需要他證明他是我肚子裏孩子的父親,然後簽字讓醫生做掉孩子。”

夏子光愣在那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