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靠在冰冷的柴堆上,雙目無神地望著前方。
破舊的柴房,擋不住冷風從洞開的豁口吹進來,割在她的身上。
身上的衣衫早就爛了,又是水浸,又是鞭打,爛菜團似的皺巴巴團著,加上淩亂披散的頭發、憔悴枯黃的麵容,狼狽得沒法見人。
——其實,這不礙什麼,她現在就是想見,也見不到人。
外麵傳來聲音。
“喲,於媽媽,劉媽媽,今兒老太太壽辰,你們不去樂嗬樂嗬,怎麼在這?”聲音爽利,說話帶笑。
一個婆子聲音響起,帶了幾分迎合:“是安大娘啊,廚房忙著吧?怎麼到這來了?”
“這不是忙完了,抽空回去一趟嗎?”腳步聲響起,安大娘走近,將臂上挎的籃子擱下,掀開上頭蓋的粗布,笑吟吟道,“兩位媽媽吃些點心吧,都是老太太賞的。”
白糯糯的山藥糕,油酥酥的玫瑰餅,鮮亮亮的四色饅頭,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噴香誘人。
吹了半天冷風的兩個婆子哪裏忍得住?客氣了兩句,假意推辭不過,收了下來。
點心入口,身上的寒氣似乎都被驅散了,暖洋洋的舒坦。
安大娘問:“兩位媽媽怎麼在這兒?”
吃人嘴短,劉媽媽指了指身後的柴房,壓低聲音:“這不是有差事嗎?不然誰樂意在這吹冷風?”
安大娘同樣低聲,帶了幾分驚訝:“裏頭什麼人?”
於媽媽咽下口中的山藥糕,說道:“還能是哪位?夫人屋裏的。”
安大娘左右看看看,悄聲問:“碧的那位?”
兩位媽媽點頭。
夫人屋裏的丫頭,名字均帶顏色,紅杏、綠柳、青蓮、碧桃。這樣的大丫頭,她們平日見了,奉承討好都來不及,可今日卻是不同,裏頭那位,夫人恨不得亂棍打死了事。
安大娘臉上露出三姑六婆經常掛在臉上的興味:“這麼說,那事是真的了?”
大冷天的,看了半天柴房,兩位媽媽吃著點心,談興就上來了。
“是真是假不好說,昨兒夜裏,夫人突然摔了杯子,就喊了人把她拖出來了。”劉媽媽說著,向柴房努了努嘴,神色間帶了輕鄙。
於媽媽更直白,“呸”了一聲:“平日裏大小姐似的,眼裏不見人,也有今天!”說著,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
安大娘道:“於媽媽,這位就是不大理人,也沒見她做什麼……”
她話沒說完,於媽媽“哎呦”一聲叫了起來:“也就是安大娘你這麼好心,才不跟這小蹄子計較。她不過是個丫頭,憑什麼眼睛長在頭頂上……”
於媽媽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左一句看不起人,右一句小姐身子丫頭命,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裏頭那位有多可惡,便是打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安大娘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劉媽媽時不時地附和幾句。
說著說著,話題又轉到“昨晚”上來。
“昨晚夫人氣壞了,喊人拖了她出來,直喊著打死她!”
“聽小丫頭說,老爺勸了一句,夫人更氣了。”
“這不,打了二十板子,就把她關到這裏來了。”
碧桃歪在地上,耐不住喉嚨裏的冷冷的癢意,忍不住咳了幾聲。
外頭聊得正興起的幾個人忽然一下便沒了聲音,隔了片刻傳來兩個“呸”聲,便聽著安大娘刻意壓低了聲音,道:“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家去了,兩位媽媽就多辛苦些。”
劉媽媽道:“安大娘慢走。我們倆還得看著門戶,便不送了。”
安大娘正要邁步,又開口道:“這大冷天的,天色又要晚了,挨了板子還浸了水,今兒終歸是老太太的大日子,便賞她兩塊餅吧,怎麼也得讓她撐過這三天才好發落。”
劉媽媽帶著點討好道:“安大娘不愧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就是心慈。”
安大娘微微一笑:“劉媽媽這麼說,那我就進去賞她兩塊,就當給老太太積德了。”
話說到老太太的份上了,劉媽媽兩人也不好再攔。不過兩塊餅子,雖然心裏覺得好東西喂了那死丫頭真是浪費,卻到底不是自個兒的東西,加之剛剛吃了別人的東西,倒也不好說什麼,便放了安大娘挽著籃子推開了柴房的門。
碧桃被打了二十板子,坐不得,加上夫人抽了好幾鞭,身上臉上都是血色。
夏季雖剛過了一個月,寒嶺這個地方的氣溫卻早就入了秋,入了夜那風吹在耳朵上都已經有了寒意,碧桃身上卻隻穿了一身淺綠色的中衣。
穿著薄棉馬甲的安大娘忍不住就打了個抖。